月华如水,静静洒在清心观略显破败的庭院里。已是子夜,除了偶尔的虫鸣,万籁俱寂。
然而,观后那间小小的厨房,却隐隐透出灯火,并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王大嘴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贴在厨房门外,圆脸上那双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等了三个晚上了,终于让他逮到了——那个偷吃贼。
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只见一个模糊的、近乎透明的白影,正徘徊在灶台边。那白影形似一个瘦小干瘪的老者,衣衫褴褛,对着灶台上盖着纱布的一碗剩饭不住吸着气,脸上是极度的渴望与无奈。食物的色泽和香气,随着他的吸气,正一丝丝地变得黯淡、寡淡。
是个“馋鬼”。大嘴心里有了数。这种亡魂,生前多半是饕餮之徒,死后执念不散,贪恋人间烟火滋味,却又因鬼体虚无,无法真正品尝,只能汲取食物的一点“气韵”,徒增痛苦。
“咳咳。”大嘴清了清嗓子,推门而入。
那白影吓得猛地一颤,瞬间飘到墙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发出呜呜的哀鸣。
“老丈,别怕。”大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他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得那老鬼的形体清晰了些,面黄肌瘦,一副可怜相。“这碗饭,本就是留给你的。”
老鬼将信将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大嘴叹了口气,走到灶台边,熟练地生起火。他取出一小罐晶莹剔透的糯米,一边淘洗一边说:“人鬼殊途,你吸食食物气韵,于你如同嚼蜡,于食物则是浪费,更会沾染阴气,久了对你对观里都不好。我帮你一把,送你一程如何?”
老鬼依旧不敢靠近。
大嘴也不理会,将糯米下锅,加入清水,又取了几颗饱满红润的红枣,一把洁白圆润的莲子,些许瓣片晶莹的百合。他一边处理食材,一边自顾自地说着:“糯米性温,补中益气,最能稳固魂体;红枣养血安神,莲子清心除烦,百合润肺滋阴……对你这种漂泊无依的魂灵,最是合适。”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火苗舔着锅底,锅中渐渐响起咕嘟声,米香、枣香、莲子的清香慢慢融合,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那原本阴冷的气息竟被这温暖的米香驱散了不少。
粥将成时,大嘴屏息凝神,右手食指伸出,悬在滚烫的粥锅之上。他闭上眼,心中无念无想,只有对食物的专注与对亡者的慈悲。他以指为笔,以心意引动周身微弱的气,在氤氲的蒸汽上,虚画了一道繁复而玄奥的轨迹——并非朱砂黄纸上的任何一种符,而是他心有所感,自创的“往生符”意蕴。
最后一笔落下,锅中原本寻常的粥,表面竟泛起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晕,一股难以言喻的、让人心神宁静的醇厚香气勃发而出。
“老丈,请用这碗‘往生粥’。”大嘴盛了满满一碗,放在桌上。
那老鬼被这香气吸引,不由自主地飘了过来。他看着那碗金光微泛、热气腾腾的粥,眼中泪水(鬼魂的阴气所化)滚滚而下。他伸出颤抖的手,捧起碗,喝了一口。
刹那间,他干瘪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满足的神情。“是了…是了!是味道!真正的味道!”他不再是吸食气韵,而是仿佛真的品尝到了那粥的糯滑、枣的甘甜、莲子的清苦回甘。他狼吞虎咽,将一整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他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多谢…小道长…”老鬼向着大嘴深深一拜,脸上是解脱的安宁,“老夫无以为报,一生颠勺,唯有这点心得,赠予有缘人…” 他伸手,指尖一点微光没入大嘴的眉心。大嘴只觉得脑中瞬间多了许多关于火候掌控、调味技巧的玄妙知识,精微无比。 老鬼化作点点萤光,消散在空气中。 大嘴站在原地,回味着脑中多出的知识,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碗,挠了挠头:“这就……送走了?好像,比师父教的《度人经》还好用点?” 他不知道的是,在庭院角落的阴影里,清虚道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老者抚着长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与欣慰,低声自语:“以食通幽,以情度鬼…痴儿,你的道,竟应在此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