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的余韵在巨大的溶洞空间中嗡嗡回荡，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嘈杂。磷火摇曳，将那些静止的、隐藏在阴影中的轮廓拉扯出诡异的形状。

沈墨能感觉到，阴墟鬼市的气氛在瞬间变了。先前那种混乱而疏离的“活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固的、压抑的死寂。摊主们不再关心自己的货物，顾客们也停止了交易，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是好奇、警惕还是恐惧，都投向了那口“引魂钟”响起的方向——幽冥眼。

“走！”老瞎子低喝一声，竹杖重重顿地，拉起还有些发懵的沈墨，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无灯巷”方向挤去。他的动作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仿佛对身后可能追来的东西充满了忌惮。

“清道夫是什么？”沈墨一边跟上，一边压低声音急问。右掌心五个暗金烙印微微发热，新获得的对道骨的掌控感让他心神稍定，但鬼手最后的话和这诡异的钟声，都让他嗅到了远超清风门追捕的危险。

“阴墟的‘规则’维护者。”老瞎子语速极快，在狭窄曲折的巷道中穿行如风，“没人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只知道当鬼市里出现‘不合规矩’、可能引来外界过大关注、或者有东西‘污染’了阴墟本身时，引魂钟就会响，然后它们就会出现，‘清理’掉源头。”

“我们就是源头？”沈墨立刻明白了。雷尊道骨上那个未知的第三重标记被激活，引来了阴墟规则的注意。

“八成是。”老瞎子脸色铁青，“鬼手那老东西手艺是精，但眼力还是差了点，居然没看出那标记的深层伪装……妈的，这次被他坑了！”

话音刚落，身后远处，传来了“沙沙”的声响。

那不是脚步声，也不是物体摩擦声，更像是什么沉重而粘稠的东西，拖行在粗糙岩石表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噪音。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环境里清晰可辨，并且正在以稳定的速度，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靠近。

沈墨回头瞥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巷道深处似乎弥漫起了一层稀薄的、流动的灰雾。雾气中，隐约有数个高大、僵硬、轮廓模糊的影子，正不疾不徐地追来。它们移动的方式很怪，并非行走，更像是……滑行。

“别回头！别看它们！”老瞎子厉声道，同时从怀里摸出之前交易来的三张“阴遁符”，塞给沈墨两张，“拿好！感觉不对劲立刻用！记住，化入阴影，心念所指，最多百丈！”

沈墨接过符箓，入手冰凉，灰扑扑的纸面上用暗红色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他将一张紧紧攥在左手，另一张塞进怀里。右手的暗金烙印持续传来微热，仿佛在提醒他新获得的力量。

两人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狂奔。周围的摊主和行人早已消失不见，不知躲去了哪里，只留下空荡荡的石台和零星散落的货物，让这片区域更显荒凉诡异。身后的“沙沙”声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既不迫近，也不远离，如同附骨之疽。

“它们在驱赶我们。”沈墨忽然道。他注意到，每当遇到岔路口，老瞎子选择的总是相对更狭窄、更曲折、似乎通往更偏僻区域的那一条。而身后的灰影和沙沙声，也恰到好处地封堵了其他可能的退路。

“没错。”老瞎子咬牙，“清道夫不轻易在‘热闹’区域直接动手。它们喜欢把‘垃圾’逼到角落，再慢慢‘处理’。前面快到‘废料区’了，那里是它们的老巢之一。”

“废料区？”

“阴墟堆积无用杂物、处理失败品、以及……扔‘垃圾’的地方。”老瞎子解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巷道越来越窄，两侧岩壁上的磷苔光芒也越发黯淡，逐渐被一种更加幽暗、带着淡淡腥味的蓝绿色微光取代。空气变得更加湿冷浑浊，混杂着金属锈蚀、有机物腐败和某种化学试剂般的刺鼻气味。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或者说，是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更加混乱的“开阔”。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塌陷坑，坑底堆满了难以想象的废弃物：断裂的法器残骸、破碎的傀儡部件、干瘪扭曲的动植物标本、颜色可疑的矿石废渣、散发着恶臭的黏稠液体汇成的小洼、甚至还有一些被随意丢弃的、裹在破烂布料里的、形状可疑的“东西”。蓝绿色的微光来自坑壁上大片大片滋生的、更加肥厚的“鬼苔”和某些缓慢流淌的、散发荧光的液体。

这里就是废料区，阴墟的垃圾场，也是终结之地。

身后的巷道出口，就在坑壁上方一处凸起的平台上。而坑底，唯一的出口在对面，需要穿过这片令人作呕的垃圾山。那些“沙沙”声，在他们踏上平台时，恰到好处地停在了巷道深处，不再前进。

但沈墨能感觉到，数道冰冷、毫无生气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们。

“没路了。”老瞎子停下脚步，竹杖点地，空洞的眼眶“望”向坑底，“只能从这里穿过去。清道夫不会踏入废料区深处，那里有连它们都忌惮的东西。但在这边缘……”

他话没说完，坑底靠近他们这一侧的垃圾堆中，几个“东西”动了。

首先是三具看起来像是用不同尸体部位缝合而成的、关节反向扭曲的“人形”，摇摇晃晃地从一堆碎骨和破布中站了起来。它们没有皮肤，肌肉裸露，呈现出腐败的灰绿色，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幽绿的磷火。

紧接着，旁边一滩粘稠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液体中，缓缓升起一个不定形的、表面不断蠕动、伸出尖锐触手的“金属史莱姆”。

更远处，一堆废弃的傀儡部件自行组合，形成了一个四足着地、头部是旋转锯齿的机械怪物。

还有更多的阴影，在垃圾山深处蠢蠢欲动。

这些并非清道夫，而是废料区长期受阴气、怨念和各种废弃能量污染，自然滋生或变异出来的“秽物”。它们是阴墟的“清道夫”们懒得处理的边角料，但对于闯入者而言，同样是致命的威胁。

“看来，它们是想让这些‘本地住户’先招待我们。”老瞎子冷笑一声，从腰间解下了那个硕大的酒葫芦，拔开塞子，却不是喝，而是将里面暗红色的、散发浓烈辛辣气味的液体，倾倒了一些在竹杖尖端。

液体触及竹杖，立刻被吸收，杖身浮现出暗红色的、血管般的纹路。

“小子，”老瞎子“看”向沈墨，语气罕见地严肃，“接下来，各凭本事。穿过废料区，对面有个隐藏的排气甬道，通往尸骸州另一片区域。我会尽量引开大部分注意力。你，用我给你的阴遁符，看准机会，能跑多快跑多快。”

“那你呢？”沈墨皱眉。他并不完全信任老瞎子，但此刻两人确实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老子命硬得很。”老瞎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况且，我对这些‘秽物’和后面的‘清道夫’，还有点‘老交情’要叙叙。”

他不再多言，手中竹杖猛地向前一点，杖尖暗红纹路光芒大盛，一道凝练的、带着灼热破邪气息的红芒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最近那具缝合尸怪的眉心。

“嗤啦！”

缝合尸怪头颅炸开，磷火四溅，残躯晃了晃，向后栽倒。但这举动如同捅了马蜂窝，坑底所有的秽物同时发出了嘶吼、咆哮或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疯狂地朝着平台涌来！

“走！”

老瞎子厉喝一声，身形如一道灰烟，主动冲下平台，迎向蜂拥而至的怪物群。他的竹杖舞动起来，带起一片片暗红色的残影，所过之处，秽物纷纷被击退、灼伤，但更多的怪物从四面八方围拢过去，瞬间将他淹没。

沈墨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平台另一侧、怪物相对较少的方向冲去。同时，左手中的阴遁符被毫不犹豫地激发！

灰扑扑的符纸瞬间化作一股阴冷的能量流，包裹住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阴影，朝着选定的方向——一处堆满巨大金属残骸、看似可以暂时藏身的缝隙——无声无息地“滑”了过去。

阴遁符的效果神奇，百丈距离转瞬即至。沈墨在金属残骸的阴影中重新凝聚出身形，回头望去，平台和老瞎子所在的方向已经被翻涌的怪物和扬起的垃圾尘埃遮蔽，只能听到激烈的碰撞声和嘶吼。

他没有停留，借着废料区复杂地形的掩护，继续朝着老瞎子指明的方向——坑底对面潜行。右手的暗金烙印持续提供着微弱的温热感，新掌控的雷力在经脉中静静流淌，随时可以爆发。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清道夫还在巷道口虎视眈眈，废料区的怪物被惊动，此地已成绝境。

就在他绕过一个由报废飞舟堆积而成的小山时，异变突生。

脚下松软的、混杂着不明粘液的“地面”突然向下一陷！一只覆盖着厚厚菌毯和锈蚀金属片的、房屋大小的巨大“手掌”，猛地从垃圾堆下探出，五指合拢，朝着沈墨当头抓下！

这怪物不知潜伏了多久，伪装得天衣无缝，直到发动攻击的瞬间，才爆发出令人窒息的阴冷威压和腐臭气息！

沈墨汗毛倒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炸遍全身。躲闪已来不及，阴遁符需要短暂回气，老瞎子给的另一张还未来得及取出。

生死一线间。

他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刚刚初步炼化、尚不知威力几何的右手，以及体内那股与生俱来、伴他坠入深渊的劫气。

没有时间思考。

沈墨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迎着那拍落的巨掌，将全身的力量、连同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不甘、以及对生存的极致渴望，尽数灌入右掌！

掌心五个暗金烙印骤然亮起刺目光芒！

皮肉之下，那块沉寂的“掌心雷”道骨被彻底激发！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电火花。

一道凝练如实质、仅有手臂粗细、却蕴含着狂暴毁灭气息的暗紫色雷柱，自他掌心咆哮而出，正面轰在了那只巨掌的掌心！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