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楼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空气凝滞，弥漫着纸张霉变、尘埃以及淡淡的化学试剂残留的气味。应急通道的指示牌偶尔闪烁一下绿光，旋即熄灭，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

周渊没有点亮任何光源，仅凭增强的目力和神识探路。脚步声被他控制在最轻微的程度，如同猫步，在铺满碎玻璃和杂物的大理石地面上移动。左手小臂的灼痛感依旧清晰，灵骨的力量正在持续修复，但短时间内这只手无法再承受高强度的攻击或格挡。

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灵力，并整理一下连续战斗的所得和消耗。

办公楼的结构还算完整，但内部一片狼藉，许多办公室的门被暴力破坏，文件散落一地，有些地方能看到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搏斗痕迹。周渊的神识扫过几个尚算完好的房间，感应到里面蜷缩着几道极其微弱、充满恐惧的人类气息，如同风中残烛。他没有打扰，径直沿着安全楼梯向上。

越高层，视野相对越好，也更容易观察周围环境，判断下一步方向。同时，远离地面，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尸潮和地面游荡的怪物。

最终，他选择了五楼一间位于走廊尽头的独立办公室。门锁完好，他轻易用巧劲震断内部锁舌，闪身而入，反手将一张沉重的办公桌推过来顶住房门。

办公室不大，窗户完好，挂着厚重的遮光帘。周渊拉开一角窗帘，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向外望去。

浓雾依旧，但站在五楼的高度，视野开阔了许多。可以看见，自己正处于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和商业区混杂地带，建筑低矮杂乱，许多地方冒着尚未熄灭的火光或诡异的磷光。东面的天空，隐隐透出一种暗沉的红褐色，与其它方向的沉黑雾气有所不同，仿佛那边聚集着更庞大的能量，或者正在进行着什么剧烈的变化。

旧矿山，就在那个方向。

收回目光，周渊盘膝坐在地毯上。先取出一块从邪修身上得来的阴属性灵石，握在手中，运转功法，缓缓吸收其中精纯的阴性能量，补充消耗。阴灵石的能量属性与他灵骨的力量略有冲突，吸收效率不高，且需要额外花费精力转化、提纯，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灵骨散发出的温润生机，重点冲刷、修复左手手臂的伤势。焦黑的皮肤下，新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生长，被死气侵蚀过的经脉也在灵骨力量的滋养下，逐渐恢复活力。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手中阴灵石化为齑粉。周渊体内的灵力恢复了七八成，左手的伤势也好了大半，虽然还有些许隐痛和僵硬，但已不影响基本活动。灵骨的力量果然神异，修复能力远超寻常。

他缓缓睁眼，眸中精光内敛。连续的战斗和消耗，不仅没有让他疲惫，反而在生死边缘的刺激下，让这具身体和灵骨的融合更加紧密，对力量的掌控也更加得心应手。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练气二层的门槛，似乎只有一线之隔了。

但他没有急于突破。根基必须打牢，尤其是灵骨刚刚吸收了秽血妖藤的妖源，需要时间彻底消化融合。贸然突破，可能留下隐患。

他从灵骨储物空间中取出那根从邪修处得来的骷髅木杖。木杖通体乌黑，入手沉重冰凉，顶端那颗不知名生物的颅骨空洞的眼窝里，仿佛还残留着丝丝怨念。杖身刻满了细密的、扭曲的符文，隐隐有暗红色的微光流淌。

这是一件典型的死灵法器，品阶不高，大约相当于下品法器中的精品，但对于练气期修士而言，已是不错的攻防利器。尤其附带的死气侵蚀和怨魂冲击效果，颇为歹毒。

周渊尝试将一丝灵力注入其中。木杖微微震颤，顶端的骷髅头亮起微弱的红光，一股阴寒、怨毒、带着精神污染的气息散发出来。他立刻切断了灵力输入。

这种法器，与他的力量属性相悖，强行使用不仅威力大打折扣，还可能污染自身灵力，影响道基。不过，其材质——某种阴属性灵木和强化过的妖兽骨骼——倒是不错，或许可以留待以后，用来交换其他资源，或者重新炼制。

他将木杖收起。又取出了那块从提灯笼邪修身上找到的、刻着血色骷髅和编号的铁牌。铁牌入手沉重，非金非铁，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除了标识身份，似乎并无其他特殊功能，至少以他现在的神识，无法探查出更多奥秘。

他将铁牌也收起。这些都是血神殿的物件，带在身上是隐患，但现在毁掉也可能引发某些未知的警报或追踪。暂时先留着，或许关键时刻能有点用。

处理完这些，周渊重新来到窗边，仔细观察外界。夜色似乎更深了，但东面天空那暗沉的红褐色却愈发明显，甚至隐隐有光芒吞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酝酿，即将破土而出。

旧矿山的异象，越来越清晰了。

必须尽快赶过去。不仅是为了可能的机缘，也是为了避开血神殿越来越密集的搜捕网。连续击杀对方外围成员，必然已经引起了更高层的主意。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

他需要规划一条更安全、更快速的路线，直插东郊旧矿山。

目光在地图上（他脑中已大致勾勒出江城东部区域的地形）搜索。从当前位置向东，需要穿过一片占地面积不小的老工业区，那里厂房林立，管道纵横，地形复杂，便于隐蔽，但也可能藏匿着更多变异生物或人类势力。穿过工业区后，便是郊区农田和零散的村落，最后抵达旧矿山山麓。

工业区是必经之路，也是风险最高的路段。

周渊沉吟片刻，决定不再完全依赖地面潜行。他抬头看向天花板。这种老式办公楼，楼顶通常有检修通道或水箱等结构，或许可以尝试从楼顶之间移动，避开大部分地面障碍和怪物。

想到便做。他悄然离开办公室，再次来到安全楼梯，一路向上，直达楼顶天台。

天台上空旷了许多，夜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浓雾在这里似乎被风吹散了些，能见度略有提升。周渊伏低身体，快速移动到天台边缘，观察四周楼顶的情况。

附近大多是高度相近的老旧建筑，楼间距不远，大多在五到十米之间。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配合灵力爆发，跨越这个距离问题不大，但需要精准的落点和稳定的控制，否则摔下去就是重伤。

他选中了右前方一栋六层高的宿舍楼楼顶作为第一个跳跃点。那栋楼楼顶平坦，似乎还有个水泥砌的水箱作为掩体。

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流转至双腿。周渊后退几步，助跑，在楼顶边缘猛地跃起！

身形如同大鹏展翅，划过沉黑夜空，精准地落在了对面宿舍楼的楼顶边缘，一个前滚翻卸去冲力，悄然无声。

成功！

他心中一喜，这种方法果然可行，而且速度远比在地面潜行要快，也更隐蔽。

就这样，周渊化身为夜幕下的楼顶跑酷者，在一栋栋建筑的天台之间跳跃、穿梭。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对力量和距离的把握也越来越精准。偶尔遇到楼间距过宽或下方有危险气息的区域，他便短暂落地，利用阴影和障碍物快速通过，然后再次攀爬上楼顶。

居高临下的视野，让他能提前发现许多地面难以察觉的危险——比如在某个街区成建制巡逻的血神殿小队，比如盘踞在废弃厂房里的巨型变异蜘蛛巢穴，比如两拨不同服饰的觉醒者为了争夺一箱物资而爆发的激烈火并……

他都巧妙地避开了。此刻的他，目标明确，不愿节外生枝。

随着不断向东推进，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稀疏，老工业区的轮廓在浓雾中显现出来。巨大的烟囱如同沉默的巨人，锈蚀的管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厂房之间。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铁锈、机油和化学废料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灵气复苏后滋生的、更加怪异的腐败气息。

就在周渊从一栋厂房屋顶，准备跃向另一栋较低仓库的顶部时，他的动作忽然微微一顿。

一种极其微弱、却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悄然攀上他的心头。

不是之前幽月那种宏大而带着玩味的审视，也不是血神殿邪修那种充满恶意的锁定。而是一种更加隐蔽、更加耐心、如同潜伏在暗处毒蛇般的冰冷注视。

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跟踪他！而且跟踪了不短的距离！

周渊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自问隐匿功夫已经做到极致，楼顶移动更是难以追踪，对方是如何做到的？是某种特殊的追踪法术？还是凭借超凡的灵觉或天赋？

他没有立刻做出过激反应，也没有试图去寻找窥视感的来源。那样只会打草惊蛇，或者落入对方的节奏。

他保持着原有的移动频率和方向，仿佛毫无察觉。但神识却如同最精细的筛子，以自身为中心，向周围缓慢而细致地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精神涟漪，甚至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

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改变移动模式。不再是简单的直线跳跃，而是增加了更多的假动作、迂回、甚至短暂的停顿和反向移动。

然而，那股窥视感依旧如影随形，不远不近，始终保持在一个难以精准捕捉的距离。对方显然也是个中高手，耐心十足，且追踪手段极其高明。

会是谁？血神殿派出的更高级别的追踪者？还是其他对灵骨气息感兴趣的势力？或者是……这工业区里本身存在的、某种擅长隐匿和追踪的变异生物或诡异存在？

周渊大脑飞速运转。被这样一个未知的存在盯上，如同头顶悬着一把利剑，不知道何时会落下。在进入更危险的旧矿山区域前，必须想办法摆脱，或者……解决掉它。

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是工业区里常见的露天堆料场，堆放着如小山般的废弃金属和矿渣。雾气在这里被杂乱的地形搅动，形成了许多视觉死角。

周渊眼神一闪，心中有了计较。

他加速向前，连续几个纵跃，落入堆料场边缘的阴影中。然后，他并未继续向前，而是利用一堆生锈的集装箱作为掩护，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侧后方迂回，绕了一个大圈，藏身于一堆高大的废弃齿轮组件之后。

这里，正好可以观察到刚才他落入阴影的区域，以及大部分可能追踪而来的方向。

他屏住呼吸，将“虚空敛息术”催动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与冰冷锈蚀的金属融为了一体，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几乎停滞。只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冰冷的微光，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堆料场内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金属缝隙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隐隐约约的、不知名的怪异声响。

那股窥视感，似乎也随着周渊的消失而变得有些迟疑、飘忽，在堆料场外围逡巡不定。

来了。

周渊的神识捕捉到，在堆料场入口处，一片扭曲的阴影中，空气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如同水波微澜，若非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一道几乎与周围环境完全融为一体的、淡灰色的、轮廓模糊的身影，如同雾气凝结而成，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堆料场。它移动的方式很奇特，不是行走，更像是贴着地面飘行，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带起明显的风流。

它的气息隐匿得极好，若非周渊早有准备，且神识经过灵骨强化，恐怕也难以在它主动现身移动前发现它。

这是什么？幽灵？影妖？还是修炼了特殊隐匿功法的修士？

周渊无法立刻判断。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的隐匿和追踪能力极为出众，而且，对它似乎对周渊身上的某种气息——很可能是灵骨气息——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那淡灰色身影进入堆料场后，并没有立刻向周渊之前消失的方向搜索，而是停留在入口附近，仿佛在感知、确认着什么。它那模糊的头部微微转动，扫视着周围杂乱的环境。

周渊耐心等待着。他知道，这种擅长隐匿追踪的存在，往往也极为敏感和多疑。必须等它放松警惕，或者做出错误判断的瞬间。

淡灰色身影停留了大约十息，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开始朝着周渊之前故意留下的、指向堆料场深处的一缕极其淡薄的灵力痕迹，缓缓飘去。它的动作依旧谨慎，但显然已经初步被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就是现在！

就在那淡灰色身影飘过周渊藏身的齿轮组件前方约三米处，背对着周渊的刹那！

周渊动了！

他没有从藏身处扑出，而是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隔空朝着那淡灰色身影的后心位置，悄无声息地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几乎完全透明、却带着无匹锋锐之意的“虚空剑气”，脱指而出！这是他以灵骨力量为根基，结合帝魂碎片中的剑道感悟，在吸收妖源后新领悟的攻击手段，极度凝练，破隐破甲，专攻一点！

剑气速度极快，且飞行轨迹几乎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外泄，直到临近目标身前尺许，那淡灰色身影才猛然惊觉！

它模糊的躯体剧烈一震，似乎想要做出闪避或防御，但周渊这一击蓄势已久，时机把握妙到毫巅，岂容它躲开？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布帛被利刃划开的声音响起。

那道虚空剑气，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淡灰色身影的后心位置！

“吱——！！！”

一声尖锐、凄厉、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和惊怒的嘶鸣，猛地从那淡灰色身影体内爆发出来！它那原本模糊、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躯体，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显露出更加清晰、却依旧非人的轮廓——那似乎是一个由浓稠阴影和雾气构成的、有着类人形态但四肢细长、头部尖瘦的怪物！

它体表腾起大片的灰黑色雾气，试图修复或抵御剑气的伤害，但虚空剑气中蕴含的灵骨净化之力，对它这种阴暗属性的生物似乎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灰黑雾气如同冰雪消融，无法阻止剑气在它体内肆虐、破坏其核心结构！

周渊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如同猎豹般从齿轮组件后暴起！左手虽然未完全恢复，但右手已然握拳，拳锋之上玉白灵光璀璨，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因受创而显形、动作迟滞的阴影怪物，狠狠轰去！

趁它病，要它命！

阴影怪物发出更加凄厉的嘶鸣，细长的双臂猛地挥舞，带起两道漆黑的、如同实质刀刃般的阴影利刃，交叉斩向周渊的拳头！同时，它那尖瘦的头颅上，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一股强烈混乱、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周渊的识海！

物理与精神的双重反击！

周渊眼神冰冷，拳势不变，只是拳锋上的玉白灵光更加凝实，隐隐有龙虎虚影缠绕，与那两道阴影利刃悍然对撞！

轰！嗤啦！

玉白拳劲与阴影利刃同时溃散，爆发出混乱的能量乱流！周渊拳头传来一阵酸麻，但去势未减，狠狠印在了阴影怪物的胸膛之上！

同时，那精神冲击也撞入了他的识海。但与之前幽磷箭的诅咒不同，这种混乱恶意的精神冲击，在触及周渊那深不可测的帝魂碎片边缘时，就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阴影怪物胸膛凹陷下去一大块，整个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面一堆生锈的钢管上，发出“哐啷啷”的巨响，无数锈片剥落。

它体表的阴影雾气剧烈翻腾、溃散，身形变得更加虚幻、不稳定，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气息迅速萎靡下去。

周渊得势不饶人，正要上前补上最后一击，彻底将其湮灭。

然而，那阴影怪物似乎自知不敌，在撞上钢管的瞬间，发出一声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嘶鸣，整个身体“嘭”的一声，骤然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灰黑色阴影碎片，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迅速融入周围的雾气、阴影和金属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自爆？还是某种逃遁秘法？

周渊的神识瞬间扫过，只捕捉到几缕迅速消散的阴冷气息，却再也无法锁定其本体。那些分散的阴影碎片仿佛拥有独立生命，且与环境的同化能力极强，极难追踪。

被它跑掉了。

周渊站在原地，眉头微蹙。这阴影怪物颇为难缠，隐匿追踪能力一流，保命逃遁的本事也不弱。虽然被自己重创，但未必就死了。而且，它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是否会将关于自己的信息传递回去？

麻烦似乎甩掉一个，又引来一个更隐蔽的。

他环顾四周，堆料场内恢复了死寂，只有刚才打斗留下的些许能量残余在缓慢消散。不能久留。

他不再耽搁，选定方向，再次跃上附近的厂房顶部，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朝着工业区深处，也是旧矿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必须尽快抵达目的地。只有在更大的混乱和机遇中，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并获取足够的力量，应对接踵而至的麻烦。

旧矿山的轮廓，在愈发明显的暗红天幕映衬下，已经隐约可见。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