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迎新谷里，新鲜劲还没完全过去的新弟子们，终于迎来了入门大典。

地点在执律峰下的“明法殿”。殿宇恢弘，庄严肃穆，青黑色的巨石垒砌，飞檐如刀，透着冷硬的气息。

殿前广场以白玉铺就，可容数千人。

此刻，通过考核的四十七名新弟子，已按序列站定，皆身着崭新的玄色镶银边弟子服，神情或激动，或紧张，或故作沉稳。

陆离站在中后位置，和周云轩挨着。他眼皮微耷，有点没睡醒。

昨晚隔壁院子不知谁在尝试新学的控火术，折腾到半夜。

高台之上，数道身影无声浮现。

当先一人，正是那日主持最终考核的黑衣冷面长老，今日他依旧一身黑袍，气息沉凝如渊。

他身旁，是清癯长老和富态长老。

此外，还有六位形貌各异、但皆气息深沉浩瀚的身影，应是对应其他几峰的长老。

九位长老，加上未露面的宗主，正合十峰之数。

黑衣长老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无需扩音，声音便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入门大典。一，授宗门戒律。二，定师承去处。”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玄霄宗立世之基，首重规矩。《玄霄宗规》共九篇，八十一细则，稍后自会发放，需熟记谨守。今日，只言核心三条。”

“其一，不得背叛宗门，戕害同门。”

“其二，不得勾结邪魔，为祸苍生。”

“其三，不得欺师灭祖，盗取秘传。”

“违者，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山门；重则，抽魂炼魄，形神俱灭。”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每个人心头。

广场上一片肃然，连呼吸都放轻了。

“戒律已明。”黑衣长老不再多言，目光转向身旁几位长老，“现在，分配师承。各峰可据弟子资质、心性、考核表现，择优选录。”

话音落下，几位长老的目光便落向下方新弟子。

清癯长老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林清雪，冰系异灵根，心性坚冷，擅冰系术法，可入我剑鸣峰，习《冰魄玄剑诀》。”

林清雪越众而出，躬身行礼：“谢长老。”清冷的脸上并无太多波澜，似乎早有预料。

富态长老笑眯眯地接上：“石猛，土金双灵根，体魄雄健，性情刚直，入我演武峰，正合其路。”

石猛大步上前，声如洪钟：“是！”眼中战意熊熊。

“韩七，暗影灵体，行事果决，于隐匿刺杀一道天赋异禀，入执律峰。”黑衣长老淡淡道。

韩七无声出列，微微躬身，便退回原位，整个人依旧像一道影子。

一位面容慈和、身上带着淡淡药香的女长老温和开口：“苏瑶，土木水三灵根，灵动机敏，性情活泼，可来我百草峰，学习培植炼丹之术。”

苏瑶眼睛一亮，欢喜行礼：“谢长老！”

另一位身材高大、肌肉贲张、皮肤泛着金属光泽的长老声如闷雷：“赵铁柱，日光玉骨体，天生体修胚子，入我御兽峰，驭兽锻体，相得益彰！”

赵铁柱憨憨地笑着上前，挠了挠头：“俺……弟子遵命！”

一位穿着华丽云纹锦袍、气质雍容的女长老轻笑：“柳小蛮，逆厄战体，愈战愈勇，我云织峰虽主纺织炼衣，却也需护法战卫，正缺你这般悍勇女弟子。”

柳小蛮野性的眸子闪了闪，抱拳：“是！”

一位面容古板、手里捧着一卷厚重兽皮书册的长老推了推眼镜（不知是何材质）：“徐容，木水双灵根，心思活络，步法奇异，可入经卷峰，打理典籍，亦需机变之才。”

徐容笑嘻嘻地上前：“弟子一定好好‘打理’。”语带双关。

一位面色赤红、须发皆如火燎、周身隐有热浪翻滚的长老声若洪钟：“吴不知，归无灵体？有点意思。来我丹霞峰火灶房……呃，火炼堂打个下手先，看看能不能把你那身‘无’气，炼出点‘火’性来。”

吴不知默默出列，点点头，算是应了。依旧没什么存在感。

周云轩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几位长老的目光陆续扫过他，略作停留，并未立刻开口。双灵根虽不错，但在这一届怪物频出的新人里，不算最拔尖。

就在这时，一位之前未曾开口、坐在靠后位置的长老忽然“咦”了一声。

这位长老的形貌……颇为引人注目。

她穿着一身样式简单却裁剪极合身的烟紫色长裙，裙摆绣着暗金色的流云纹，腰间松松系着同色丝绦。

身量颇高，体态丰腴曼妙，尤其胸前曲线，在略微紧身的衣料下显得惊心动魄，随着她微微前倾的动作，几乎要裂衣而出。

她有一头极其浓密顺滑的乌发，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了个慵懒的发髻，几缕发丝垂落颊边。

面容是那种带着侵略性的艳丽，眉如远山，眼若秋水，鼻梁高挺，红唇饱满，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嘴角天然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妩媚。

但她的眼神，却与这极具冲击力的外貌形成微妙反差。

那双桃花眼里，此刻没有魅惑，只有一种近乎孩童般纯粹的好奇和探究。

她正托着腮，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下的陆离，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

“这小家伙……”她开口，声音不像其他长老那般威严或平和，而是带着点沙哑的磁性，懒洋洋的，像刚睡醒的猫，“就是那个把测灵石弄炸、问心路当散步、幻阵差点拆了、还敢说钱老鬼的‘百味混沌烩’咸了的小家伙？”

她每说一件，台下新弟子们的嘴角就抽搐一下。陆离本人倒是面不改色。

富态长老咳嗽一声，介绍道：“这位是器陨峰，云霓长老。”

器陨峰？主管炼器的那一峰？众人看向这位风情万种、怎么看都和“打铁炼器”联系不到一起的长老，表情都有些古怪。

云霓长老没理会旁人，只盯着陆离：“小家伙，你叫什么？”

“弟子陆离。”陆离行礼。

“陆离……”云霓长老念了一遍，红唇勾起，“有意思。你的灵根，是‘刀’？”

“是。”

“怎么个‘刀’法？放出来看看？”她兴致勃勃，像个看到新玩具的孩子。

陆离沉默了一下。放出来？他到现在也没完全搞清楚自己这刀灵根具体怎么“放”。

“弟子，尚不能完全掌控。”他如实道。

“不能掌控，就能把测灵石搞炸？”

云霓长老眼睛更亮，“那就是天生的‘锋锐’太盛，外物难承其质。好，很好。”

她坐直身体，那傲人的曲线随着动作微微颤动，引得不少年轻弟子慌忙移开视线。

她却不以为意，目光扫过其他几位长老：“这小家伙，我要了。器陨峰今年，就收他一个。”

这话一出，几位长老神色各异。

清癯长老微微皱眉：“云霓师妹，此子灵根特异，心性难以测度。刀灵根杀伐过重，恐需剑鸣峰剑意引导，或执律峰规矩约束。”

富态长老也道：“他于阵法似有奇特影响，或许丹霞峰研究其理，更为合适？”

黑衣长老没说话，只是看着云霓。

云霓长老慵懒地往后一靠，纤细的手指绕着垂落的一缕发丝，语气随意：“剑意引导？规矩约束？研究其理？嗤——你们那一套，不适合他。他那灵根，是‘器’，是‘兵’，是极致纯粹的‘斩断’之意。你们谁能教他‘斩断’？剑鸣峰的剑是杀敌，执律峰的刀是正法，丹霞峰的火是炼化，都不是他那种‘味道’。”

她顿了顿，桃花眼斜睨着下方陆离，笑意更深：“唯有我器陨峰，炼的是‘器’，究的是‘物性本源’。刀为何物？锋锐为何？斩断为何？这些道理，放在炼器里，是相通的。他这灵根，不是用来学别人怎么用刀的，是用来明白‘刀’本身是什么的。整个玄霄宗，除了我那儿，你们谁有本事教他‘认识’他自己？”

一番话说得几位长老哑口无言。细想之下，似乎确有几分道理。

陆离这种前所未见的灵根，常规的教导路数，或许真的不对口。

云霓长老又补充道：“再说了，你们没听说吗？钱老鬼那锅能把筑基弟子放倒三天的‘混沌烩’，这小子尝了一口，就说‘咸了’。这心性，这……嗯，耐受能力，不来我器陨峰试试那些稀奇古怪的半成品法器、废丹回炉的边角料，岂不是浪费？”

众人：“……”

陆离：“……”

这收徒理由，是不是有点太别致了？

“行了，就这么定了。”

云霓长老一锤定音，根本不给其他人再反驳的机会，冲着陆离招招手，“小家伙，过来，以后你就是我云霓的亲传弟子了。器陨峰，归你了。”

亲传弟子！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长老亲传，地位可比普通内门弟子高多了，资源倾斜更是天差地别。

周云轩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悄悄捅了捅陆离：“陆离兄！快答应啊！”

陆离抬起头，看向高台上那位姿态慵懒、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美艳长老。

器陨峰……炼器？听起来好像不用整天打坐练气、舞刀弄剑？或许，会清闲？

他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弟子陆离，拜见师尊。”

“乖。”云霓长老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抛下一物。

陆离接住，是一枚质地温润的紫色玉牌，正面刻着“器陨”二字，背面是一个小小的云纹，边缘有金线镶嵌，比之前的内门弟子令牌精致贵重许多。

“亲传令。以后在宗门，拿着这个，除了禁地和几位老怪物闭关的地方，基本横着走。”

云霓长老说得轻描淡写，“行了，大典剩下的琐事跟你无关了。现在，跟为师回峰。”

她站起身，烟紫色的裙裾曳地，身姿摇曳生姿，径直向殿外走去，根本不管仪式是否结束。

陆离握着还带着淡淡体温和幽香的紫色玉牌，在一众新老弟子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跟了上去。

走出明法殿，阳光正好。

云霓长老走在前面，步伐不疾不徐，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

她头也不回地问：“会御器飞行吗？”

“不会。”

“哦，炼气几层了？”

“……不清楚。”陆离很坦然。他确实没正经测过。

云霓长老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桃花眼里笑意流转：“有意思。看来你这灵根，跟常规修炼路数完全不搭边。走吧，先回峰，慢慢研究。”

她袖袍一挥，一道紫蒙蒙的光华卷住陆离。

下一刻，陆离只觉脚下一空，四周景物飞速倒退，耳边风声呼啸。

眨眼间，已离了执律峰范围，朝着群山之中，一座看起来并不特别高耸、山体色泽暗沉、隐隐有金属光泽流动、偶尔还能看到几处冒出袅袅青烟的山峰飞去。

器陨峰，到了。

这师傅，看着不太靠谱，行事风格更是跳脱。

但陆离莫名觉得，也许，这里会比别的峰，有意思一点？

至少，应该不会无聊到整天让他打坐。

飞掠中，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紫色玉牌。

亲传弟子。

好像，躺平的待遇，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