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平台上，陆离闭目养神。

身后陆续有人登顶。

周云轩喘着粗气爬上最后一级，一屁股坐在陆离旁边，脸上还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兴奋：“陆离兄！我刚才好像听到你那边有什么动静，然后我就稀里糊涂骂了一通，就上来了！”他挠着头，嘿嘿傻笑。

林清雪气息微乱，面色却更冷，独自站在不远处调息，目光偶尔扫过陆离，带着审视。

苏瑶小脸发白，登上平台后立刻服下一颗丹药，眼神在陆离和周云轩之间转了转，没说话。

石猛咚咚咚踏上来，浑身热气蒸腾，像刚打完铁，看了陆离一眼，瓮声瓮气道：“你走得真快。”

徐容身形一晃，滑溜地出现在平台边缘，抹了把汗，笑眯眯地打量着先到的众人，尤其在陆离身上停了停。

韩七依旧无声无息，从一片淡淡的阴影中走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道旧疤在平台天光下显得清晰了些。

平台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约莫百余人。

淘汰者已全部被带离。比起最初广场上的千余人，这留存率已算苛刻。

先前在高台上发令的银边玄袍执事长老出现在平台前方殿宇的台阶上。

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陆离身上停了半息，随即朗声道：“问心路考核结束。登顶者，一百零三人。恭喜诸位。”

他顿了顿，继续道：“最后一关，实战测试。地点，试炼幻阵‘千机林’。”

他抬手一指，平台侧方云雾翻涌，露出一条蜿蜒向下的石径，通往下方一片看似寻常、但林木格外茂密幽深的谷地。

“幻阵之中，击败或逼退幻化出的敌手，坚持时间越长，表现越佳。可单人行动，亦可临时组队，但最终评价以个人表现为准。阵中有我宗弟子监察，危急时可激发令牌弃权。”他袖袍一挥，百余道流光射向众人。

陆离接住，是一块冰凉的黑色令牌，触手轻若无物。

“入阵后，令牌自会记录。坚持不住，捏碎即可传送出阵。现在，入阵！”

没有多余废话，考核直接进入最后阶段。

人群略作迟疑，便有人率先冲向石径。

很快，大部分人都行动起来，或独行，或三两结伴，没入下方林间。

周云轩看向陆离，跃跃欲试：“陆离兄，咱们一起？”

陆离睁开眼，看了看幽深的林子，又掂了掂手里的令牌。

他确实不想打架，但来都来了最后一关……“走吧。”

林清雪独自一人，已率先飘然而下。

苏瑶犹豫了一下，跟上了另外两个相熟的少女。

石猛大吼一声，如同人形凶兽，直接撞进了林子。

徐容笑嘻嘻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树影中。

韩七则像是融化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林间阴影。

陆离和周云轩顺着石径下行，踏入“千机林”。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空气潮湿，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四周树木高耸，枝叶遮天蔽日。

寂静，连鸟鸣虫嘶都没有。

刚走不到十丈，前方树影一阵扭曲，两道模糊的身影迅速凝实。

是两个手持制式长剑、面无表情的灰衣“人”，眼神空洞，身上散发着约莫炼气三四层的气息波动。幻阵生成的敌手。

“来了！”周云轩低喝一声，手中已多了一柄青钢长剑，剑尖吞吐着淡绿色灵光，迎向其中一个。

灰衣人动作刻板，剑法严谨，直刺而来。

陆离看着冲向自己的另一个灰衣人，脚步没动。

他体内依旧空空，好在感官敏锐。

对方的动作轨迹，力量运转的薄弱处，如同水中的涟漪般清晰可见。

灰衣人剑至胸前。

陆离侧身，幅度极小，恰好让过剑尖。同时右手并指如刀，没有灵力可灌注，仅凭肉身力量和对角度时机的精准把握，在那灰衣人持剑的手腕内侧某处，轻轻一磕。

“啪！”

一声轻响，灰衣人整条手臂的灵力流转像是被瞬间截断，长剑脱手。

幻化出的身体也随之僵直，然后如同烟雾般溃散。

周云轩那边也刚好一剑逼退了对手，见状一愣：“陆离兄，你这什么手法？”

“碰巧。”陆离收回手。他没说谎，确实是“看”到那里最薄弱，顺手一敲。

这似乎和他那“刀灵根”带来的某种超乎寻常的洞察力有关。

继续深入。幻化出的敌手开始变多，实力也逐渐增强，从炼气三四层到五六层不等，有时单独出现，有时三五成群。

种类也不再局限于剑客，出现了刀手、弓手，甚至偶尔有低阶妖兽形态的幻象。

周云轩打得颇为卖力，剑光霍霍，木火双灵根的灵力催动起来，威力不小，但消耗也快，额角渐渐见汗。

他嘴里也不闲着，一边打一边念叨：“左边！小心右边那个放冷箭的！诶这妖兽皮真厚！陆离兄你省点力，后面可能还有硬茬……哎呀！”

陆离的应对始终简单。躲闪，或是在最恰当的时机，用指、掌、肘，甚至随手折下的树枝，点在那些幻象灵力运转的关键节点或薄弱之处。

动作幅度不大，效率却高得惊人。往往对手看似凶猛的攻势，被他轻轻一触，便自行瓦解溃散。

周云轩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几乎成了陆离的“啦啦队”兼“战地解说”：“漂亮！这角度刁钻！哎呦，这妖兽自己绊倒了吧？陆离兄你是不是会算命？怎么每次都能打到它们难受的地方？”

陆离没理他，专心“拆解”幻象。他渐渐发现，自己似乎能“看”到这些幻象体内灵力流转的“线”。切断或扰乱关键的“线”，它们就不攻自破。这比硬碰硬省事太多。

林中某处，林清雪周身寒气凛冽，冰晶飞舞，将靠近的幻象冻结、击碎，效率极高，但灵力消耗亦不小。

另一处，石猛咆哮连连，拳风刚猛，直接以蛮力将幻象轰爆，简单粗暴，气势惊人。

徐容身形飘忽，在林木间穿梭，幻象往往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便被他从诡异角度射出的木刺或水箭解决。

韩七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阴影，他经过的地方，幻象无声无息地倒下，身上没有任何明显伤痕，只有一缕黑气消散。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应对。

随着时间推移，幻象的实力和数量仍在稳步提升，压力越来越大。

周云轩已经吞下第二颗回气丹药，剑法开始有些散乱。

更多人开始捏碎令牌，光芒一闪便被传送出阵。留下的人，无不感到越来越吃力。

陆离依旧保持着那种省力的“拆解”模式，但频率不得不加快。他额角也微微见汗，不是累的，是集中精神“看”那些灵力气脉消耗的。

某一刻，前方林木间，骤然凝聚出四个气息明显强出一截的幻象。皆着黑衣，手持不同兵刃，眼神比之前的灵动少许，实力约莫在炼气七八层。

周云轩脸色一白：“四个？还这么强？”

四个黑衣幻象分成两组，两个扑向周云轩，两个直取陆离。攻势凌厉，配合默契，远非之前那些呆板幻象可比。

周云轩怒喝一声，剑光大盛，死死挡住两个。

陆离面对袭来的刀剑，眼神微凝。这两个幻象体内的“线”更粗壮，流转更复杂。

他脚下步伐一变，不再完全躲避，而是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切入两个幻象的攻击间隙。

指掌翻飞，每一次触碰，都精准地截断或扰乱对方灵力运转的节点。

“嗤、嗤！”

两声轻响，两个黑衣幻象动作同时一僵，身上灵光乱窜，随即噗噗两声溃散。

“好！”周云轩精神一振，趁势猛攻，也艰难解决了一个，却被另一个一剑划破手臂，鲜血直流。

陆离解决完自己的，顺手捡起地上一截被击断的枪杆，甩手掷出。

枪杆带着细微的破空声，恰好穿过与周云轩缠斗的最后一个黑衣幻象肋下某处。

幻象身形一滞。周云轩抓住机会，一剑刺穿其咽喉。

“呼……呼……”周云轩拄着剑，大口喘气，“谢了，陆离兄，你这眼力，绝了！”

陆离没说话，目光看向林子更深处。

他能感觉到，更麻烦的东西正在生成。而且，这片幻阵的运转核心，那种无处不在的、维持和生成幻象的灵力脉络，似乎也因他们的破坏，产生了一些不稳定的波动。

果然，四周林木开始无风自动，雾气弥漫。更强的灵力波动汇聚。

与此同时，千机林幻阵之外，白石平台边缘，几位长老正通过一面巨大的水镜观察阵中情况。水镜分格显示着不同区域。

富态长老指着其中一格，里面正是陆离和周云轩所在区域：“此子，果然古怪。他几乎不动用灵力，仅凭肉身技巧和对灵力流转的极致洞察，专攻幻象节点。效率奇高，消耗极小。”

清癯长老颔首：“非战之巧，近乎‘道’之运用雏形。他对‘破绽’的敏感，超乎常人。那刀灵根，赋予他的或许不止是锋芒，还有这种洞察虚妄、斩断联系的能力。”

黑衣长老忽然开口：“阵法负荷。”

富态长老一愣，凝神感应，脸色微变：“不好！他破坏幻象的方式过于精准，直接瓦解了幻阵局部的灵力结构，导致阵法负荷增大！千机林是黄阶上品幻阵，他这种‘点穴破脉’式的打法，等于在拆阵！”

仿佛印证他的话，水镜中，陆离所在区域，雾气骤然浓烈翻滚，灵力波动剧烈紊乱，原本稳定的幻象生成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和扭曲。

甚至影响到了相邻区域，林清雪、石猛等人面对的幻象也出现了瞬间的不稳定。

“快！稳住阵法核心！”清癯长老喝道。

负责维持阵法的几位执事弟子脸色发白，连忙向阵盘注入灵力，试图平复紊乱。

然而，已经有点晚了。

阵中，陆离感觉到周围灵力脉络的紊乱，也看到新生成的幻象轮廓扭曲不定，时强时弱。他眉头微皱。

下一刻，或许是紊乱灵力意外组合，陆离前方，雾气猛地向内收缩，凝聚出一个气息远超之前所有幻象的身影！

高近一丈，身披残破重甲，手持一柄门板般的巨斧，面目笼罩在头盔阴影中，只露出两点猩红的光芒。

气息赫然达到了筑基期的门槛！虽然有些虚浮不定，显然是阵法超负荷催生出的不稳定产物，但那威压是实打实的。

“筑……筑基？”周云轩声音都变了调，腿肚子有点发软。

那重甲幻象猩红的目光锁定了陆离，巨斧抬起，磅礴的灵力威压如山般压下！

林外，水镜前的长老们脸色也是一变。

“胡闹！怎会生成超出考核设计的幻象！”富态长老急道。

“阵法紊乱所致！快干预！”清癯长老就要出手。

就在这时，阵中的陆离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惊慌。在那重甲幻象巨斧尚未完全劈落、威压最盛的刹那，他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

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那重甲幻象胸口铠甲的某处——那里是阵法灵力灌注、维持这超规格幻象的数十条关键“线”交汇、也是最不稳定的一点——轻轻点出。

没有光芒，没有风声。

指尖触及铠甲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

“咔……嚓嚓嚓——！”

以陆离指尖落点为中心，重甲幻象身上那看似厚重的灵力铠甲，如同被无形利刃从内部切开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裂痕迅速蔓延至全身。

紧接着，整个庞大的幻象躯体，连同那柄举起的巨斧，轰然崩碎！直接炸裂成无数混乱的灵力光点，四散飞溅！

崩碎的同时，一股因为结构被彻底破坏而产生的紊乱灵力，顺着幻阵的脉络反噬回去！

“嗡——！”

整片千机林幻阵，猛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所有林木哗啦作响，雾气疯狂翻涌。

阵中其他区域的幻象，无论强弱，全部瞬间凝滞，然后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闪烁、扭曲，最终噗噗噗地接连消失。

阵法，宕机了。

从内部关键节点被“点爆”，引发了连锁崩溃。

林外平台，维持阵法的执事弟子们闷哼一声，阵盘上的光芒骤然熄灭，缕缕青烟升起。

水镜画面一阵雪花，然后彻底黑掉。

富态长老张着嘴，手里假想胡须捻了个空。

清癯长老看着冒烟的阵盘，眼角抽了抽。

黑衣长老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

“过了。”

林内，一片死寂。

雾气正在快速消散，阳光重新透过枝叶缝隙洒落。

陆离放下手，看着周围空空如也的林地，以及不远处呆若木鸡的周云轩，还有更远处因幻象突然全部消失而一脸茫然的林清雪、石猛等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又抬头望了望林外隐约可见的平台方向。

好像又搞砸了？

他默默从怀里摸出那枚黑色令牌。令牌微微发烫，上面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金色的“甲”字。

行吧。

他收起令牌，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走了。”他对还在发愣的周云轩说。

转身，朝着林外走去。

阳光正好，该出去晒晒了。

【作者题外话】：怎么调整章节顺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