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生辉，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第一批踏上台阶的少年少女，脚步顿时变得沉重。

有人眉头紧锁，有人额头见汗，每上一级，都像是在对抗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问心路，问的是心中执念、恐惧、欲望、迷障。

修为在此用处不大，全看本心是否澄澈坚固。

很快，差异显现。

有人上了十几级便脸色发白，摇摇欲坠；有人咬着牙，一步步往上挪；也有人似乎较为轻松，步伐还算稳定，如林清雪、石猛、韩七等人，已处于第一梯队。

周云轩在第八级台阶上停住了。

他脸上没了平时的嬉笑，眼神有些发直，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跟看不见的人激烈争辩着什么，额头青筋都隐隐凸起。

苏瑶在第十一级，小脸绷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闪烁不定。

陆离站在第一级台阶上，没动。

压力是有的，像一层薄薄的胶水裹在身上，黏糊糊，沉甸甸，试图往他心里钻。

但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执念？他现在最大的执念就是找个地方好好躺着。恐惧？连测灵石都炸了，还能有啥更吓人的？欲望？对牛肉面的欲望算吗？

他抬脚，迈上第二级。压力稍增，眼前景象却模糊了一下。一个威严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蛊惑：“力量、权势、长生……汝可愿求？”

陆离脚步没停，踏上第三级。声音更清晰了些，眼前甚至浮现出模糊的光影，像是巍峨的仙宫，无尽的珍宝，俯首的人群。

他眨了下眼。

仙宫？看着还没上辈子逛过的仿古商业街气派。

珍宝？不能吃不能喝，还得防着人抢。

长生？听着就累，活那么久干嘛？他看着那些光影，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点吵闹。

第四级，第五级……

压力持续增加，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化，诱惑夹杂了呵斥、质疑、低语，试图勾起他内心深处的焦虑和不安。

眼前的光影也变了，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陌生的废墟，血色的天空，坠落的星辰……似乎是这身体原主可能残留的记忆碎片，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这些画面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力，若是寻常人，哪怕只是接触到一丝，也难免心神动摇。

陆离皱了皱眉。原主的恩怨？关我什么事。血海深仇？听着就麻烦。他如同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些浮光掠影，心底只有一种“这剧情真老套”的平淡感。

他继续往上走，步履平稳，不快，异常稳定。

那些声音和画面，如同撞上了一堵光滑坚硬的墙，无法侵入分毫。

那堵墙，是他根深蒂固的、穿越前后累积加固的“躺平”心态。

无欲则刚？不，他是懒得有欲，所以无懈可击。

但问心路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当他踏上第二十级台阶，眼前的幻象陡然一变！

一间逼仄的办公室。

日光灯惨白，空气混浊。

堆积如山的文件，闪烁不停的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着凌晨三点。

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出领导发来的长语音条。

身体传来熟悉的、被掏空般的疲惫感，肩颈僵硬酸痛，眼皮重若千斤。

耳边响起领导喋喋不休的训斥，夹杂着画饼和PUA。

脑海里盘旋着房贷数字、父母的担忧、无休止的加班循环。

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压抑、看不见出路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是他曾用尽全力才挣脱的、平凡却足以消磨灵魂的“日常”。

这问心路，竟挖出了他深藏的前世执念——对那种耗尽一切却得不到意义的生活的极致厌倦与恐惧。

陆离的脚步，第一次真正停了下来。

他站在第二十级玉阶上，微微垂着头。

周围其他考核者的挣扎、闷哼、喘息声仿佛远去。

只有那办公室的幻象无比真实，几乎要将他重新拖回那个灰白色的牢笼。

压力陡增十倍！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沉重，更是精神上无孔不入的侵蚀，试图唤醒他早已埋藏的焦虑、恐慌和无力感。

高台上，几位长老目光一凝。

“停住了。”富态长老低语，“终于被触及心障了么？看此子之前步履平稳，心性似极为淡泊，却在此处受阻……不知是何等执念？”

清癯长老凝神感应：“此级幻象，气息晦暗沉滞，非关爱恨情仇，倒似尘劳枷锁？怪哉。”

黑衣长老依旧沉默，只是目光锐利如刀。

合格区下方，已有人注意到陆离的异常。

周云轩刚从自己的心魔纠缠中挣脱，爬上了第十五级，气喘吁吁间抬头一看，不由愣住：“陆离兄，好像不对劲？”

林清雪已至二十五级，回头俯瞰，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苏瑶在第十八级苦苦支撑，也抽空瞥了一眼。

石猛在第二十二级，像头蛮牛般与幻象角力，低吼连连。

徐容在第十七级，身法依旧滑溜，额头见汗。

韩七在第二十四级，身影在淡淡黑雾中若隐若现，表情依旧冰冷，只是脸颊疤痕颜色似乎深了一分。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以陆离为中心，那一段玉阶上的压力与紊乱的精神波动异常剧烈。

幻象中，领导的脸在眼前放大，唾沫横飞。手机震动个不停。疲惫感深入骨髓。

陆离缓缓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抬起了头。

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极致的、平静的厌倦。

“够了。”

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

他心念微动。

触动了他那刚刚觉醒、霸道绝伦的“根本”。

刀灵根。

斩断之“意”。

一缕无形无质、却凌厉到斩灭虚妄的锋芒，自他心神最深处，那躺平即安宁的核心之地，骤然腾起！

对着那纠缠不休的、象征前世无尽尘劳与压抑的幻象——

斩！

没有巨响，没有光芒爆炸。

只有“嗤”的一声轻响，仿佛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

那逼仄的办公室、领导的嘴脸、闪烁的屏幕、无尽的疲惫感……所有幻象，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湮灭，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连同施加在他身上、试图引动他心魔的那部分“问心路”的力量，也被这一“斩”，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直接“斩断”了与这级台阶幻象的“联系”。

玉阶上的微光在他脚下猛地暗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但施加在陆离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彻底没了。

仿佛这问心路默认了他已“通过”了这一级的考验，而且是以一种它无法理解、无法再施加影响的方式。

陆离感到周身一轻。他迈步，踏上第二十一级。

毫无阻碍。如同走在寻常楼梯上。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他步伐节奏不变，平稳向上。

所过之处，玉阶微光似乎都在本能地“避让”，不敢再轻易触碰他那“斩”过之后空明透澈、又带着无形锋芒的心境。

他越走越快。

二十五级，超过了苦苦支撑的苏瑶。苏瑶瞪大眼睛看着他轻松的背影。

二十八级，超过了低吼的石猛。石猛愕然转头。

三十级，与周身缭绕寒气的林清雪持平。林清雪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震动。

三十五级，追上了身形在黑雾中明灭不定的韩七。韩七侧头，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但眼底极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

陆离没有看他们，只是专注地上楼。

他这诡异的顺畅，仿佛产生了一种无形的“扰动”。

尤其是当他经过某些正在与强烈心魔抗争的考核者附近时，他那“斩”灭幻象后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空明与斩绝之意，不经意间弥散开来。

比如，在第十八级，正被幻象中无数张嘴巴围着喋喋不休、指责嘲笑、搞得头昏脑涨、几欲崩溃的周云轩。

就在周云轩眼前发黑，快要坚持不住时，陆离从他身边经过。

没有接触，没有言语。

但周云轩突然觉得，耳边那些嘈杂烦人的声音，好像卡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兀地“切”了一刀，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就在这宝贵的空白瞬间，周云轩福至心灵，猛地吸足一口气，把自己从小到大被唠叨、被说教、被各种声音包围的憋闷和烦躁，全都混着自己的灵力，朝着那幻象，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和最快的语速，咆哮着喷了出去：

“闭嘴闭嘴闭嘴！烦不烦啊！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用你说用你说！能不能消停会儿！让我静静！静静！就一会儿！求你们了！！！”

这一通毫无章法、纯粹发泄式的“语言风暴”混合着他炼气五层的灵力，借着陆离路过带来的那一丝“切断”干扰，竟然歪打正着，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混乱而强大的精神冲击。

“啵”的一声轻响。

围着他的那些幻象嘴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逻辑的声波炮给轰懵了，瞬间扭曲、溃散。

周云轩只觉得身上一轻，幻象消失，压力大减。

他茫然地眨眨眼，看看自己，又看看已经走到前面去的陆离的背影，摸了摸后脑勺：“咦？这就过了？”

类似的情况，在陆离经过的路径附近，发生了不止一次。

并非他有意相助，而是他那“刀意”斩过之后留下的特殊“痕迹”，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划过冰面，或多或少影响了附近“冰面”（幻象）的稳定性，给正在挣扎的人制造出了一闪而逝的破绽或喘息之机。

有人抓住了，挣脱出来。有人没抓住，依旧沉沦。

但总体而言，他这一路上去，竟无形中让一小批恰好在他行进路线附近、且处于崩溃边缘的考核者，稀里糊涂地扛过了最难的关卡，得以继续前进。

这变故，自然落在了高台长老眼中。

富态长老张了张嘴，小眼睛里满是错愕：“他这是把问心路给‘趟’过去了？还有这种过法？”

清癯长老捻着断须处，眉头紧锁：“非趟。是‘斩’。以无匹锋锐之心境，斩断幻象纠缠。此子心性，绝非表面那般平和。那斩灭幻象之意，纯粹而霸道，隐隐有破法之效。竟还能波及旁人？”

黑衣长老嘴角那丝弧度明显了些，吐出两个字：“有趣。”

富态长老看着下方因为陆离的经过而出现的些微混乱和几个“侥幸”过关者，苦笑摇头：“这算不算扰乱考核？”

清癯长老沉吟：“问心路考验本心与机缘。他人路过产生影响，亦是机缘一种。况且，非其有意为之。罢了，看最终结果。”

在他们的注视下，陆离步伐不停，已超过四十级。

前方，玉阶尽头隐没在云雾中，已不远。

他身后，跟着一批或多或少受了他“波及”而通过心魔关的考核者，其中就包括一脸懵懂又兴奋的周云轩。

林清雪、石猛、韩七等人也加速跟上。

问心路的压力对陆离仿佛不存在。他心中一片澄净，甚至有点走神，想着刚才幻象里的牛肉面，好像忘了加香菜。

终于，他一步踏出，踩上了最后一级玉阶。

眼前云雾散开，是一片不大的白石平台。

平台前方，矗立着一座更为宏伟的殿宇，檐角如飞，气象万千。

这里已有二三十人先行到达，皆是心志最为坚定或实力超群者，此刻都或站或坐，调息恢复。

看到陆离第一个以如此平稳快速、且带着一串“尾巴”的方式登顶，这些人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

陆离走到平台边缘，俯瞰下方。

玉阶上，还有大量考核者在艰难攀爬，也有人不断跌落，被执事弟子引走淘汰。

他收回目光，在平台角落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闭上眼睛。

总算，可以歇会儿了。

至于他身后陆续登上平台，神色各异的周云轩、林清雪等人，以及下方因此番变故而略显波折的考核进程……

暂时，与他无关了。

问心路，问的是心。

他的心，已用最躺平也最锋利的方式，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