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谷坐落在一片缓坡上，屋舍俨然，白墙青瓦，掩映在疏朗的灵竹之间，环境清幽。

谷口立着一块巨石，上书“迎新”二字，笔力遒劲，隐有云纹流动。

通过考核的近五十名新弟子被分配到此，两人一院，暂居于此，等待三日后的入门大典。

陆离和周云轩分到了同一处小院。

院子不大，左右各一间静室，中间是小小的石坪，角落里生着一丛叶缘泛着淡金色泽的“静心兰”，气息宁神。

条件比陆离预想的山洞或大通铺好太多。

执事弟子发下入门物资：两套制式玄色镶银边的弟子服，一枚代表内门弟子身份的青铜令牌，一本薄薄的《玄霄宗规概要》，一瓶十粒装的“培元丹”，还有一小袋约莫二十块的下品灵石。

周云轩摸着光滑的弟子服，爱不释手，又拿起令牌翻来覆去地看：“嘿嘿，玄霄宗内门弟子！这下回去可有的吹了！”

他翻看那本宗规概要，念道，“宗门重地，分为十峰。主峰‘凌霄峰’，乃宗主清修及宗门核心大殿所在。其余九峰，分别为‘丹霞’、‘器陨’、‘剑鸣’、‘百草’、‘御兽’、‘执律’、‘演武’、‘经卷’、‘云织’九峰，各由一位长老执掌，各有侧重……”

陆离一边听着，一边换上了弟子服。布料柔韧透气，穿着倒挺舒服。

他将令牌和灵石收好，那瓶培元丹打开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草木清气，似乎比之前周云轩吃的那种回气丹高级些。

“十峰……”周云轩继续念叨，“咱们现在待的迎新谷，算是执律峰管辖的外围区域。等分配了师承，大概就会去往对应的山峰修行了。陆离兄，你说咱们会被分到哪一峰？剑鸣峰听说杀伐最强，丹霞峰富得流油，百草峰灵药遍地……”

陆离对哪一峰兴趣都不大。他现在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

“食堂在哪？”

“啊？”周云轩从畅想中回过神，指了指谷口方向，“刚才来的路上好像看到指示了，在谷外东边不远，有个‘五味楼’，应该就是了。怎么，陆离兄饿了？也是，折腾大半天了。走走走，去看看！”

两人出了小院，沿着谷中石径往外走。

路上遇到不少同样安顿好、出来熟悉环境的新弟子，三三两两，大多朝着同一个方向。

林清雪独自一人走在前面，背影清冷。苏瑶和几个少女结伴，叽叽喳喳。

石猛那铁塔般的身影很好认，正大步流星。徐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凑到一群人里搭话。韩七……没看见。

赵铁柱、柳小蛮、吴不知那三个特殊体质者也都在人群中，各自引人注目。

出了迎新谷，顺着一条岔路往东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出现一座三层木楼。

楼宇建造得颇为大气，飞檐翘角，挂着匾额，正是“五味楼”。

此刻正值饭点，楼里楼外颇为热闹，除了新弟子，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同样玄色弟子服、但气息明显更凝练的老弟子进出。

空气中飘荡着……复杂的味道。有寻常的食物香气，但也夹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气味。

“好像挺特别？”周云轩抽了抽鼻子，有点不确定。

两人走进一楼大堂。里面空间开阔，摆着数十张长条木桌长凳。

一侧是取餐区域，有几个巨大的窗口，后面人影绰绰，热气蒸腾。

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取餐、用餐，喧哗声不小。

陆离目光扫过那些端着餐盘走动的老弟子，以及他们盘中那些色泽形状都有些超乎想象的食物。

比如，某个精瘦弟子盘子里，几根翠绿的“蔬菜”正在微微扭动，像活着的虫子，被他用筷子精准夹住，一口咬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那“蔬菜”还弹动了两下。

旁边一个女弟子，正用勺子舀起一勺闪烁着点点星芒、如同融化琉璃般的糊状物，小心地送入口中，脸上露出享受痛苦交织的复杂表情。

更远处，一个壮硕弟子面前摆着一大块烤得焦黑、隐隐有赤红纹路闪烁、冒着热气仿佛还在呼吸的肉排，他正用一柄小刀用力切割，发出“吱嘎”的摩擦声。

陆离：“……”

周云轩也看得有点傻眼：“这都是啥？”

“新来的？”一个清亮悦耳、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离转头，只见一个身穿玄色弟子服、却在外罩了一件鹅黄色轻纱襦裙的女修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容貌明媚，杏眼桃腮，嘴角天然上翘，未语先带三分笑，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整个人看起来活泼又干练。

她腰间除了弟子令牌，还挂着一个精巧的小药囊和一个油纸包？手里正拿着半块金黄流油的烤饼。

“是，师姐。”周云轩连忙拱手，“我们是今日新入门的弟子。”

“看出来了，一脸懵。”黄衫师姐笑得眼睛弯弯，咬了一口烤饼，满足地眯了下眼，然后冲着取餐窗口努了努嘴，“五味楼嘛，宗门的‘特色’。掌管这里的火灶房，隶属丹霞峰。里面那几位掌勺的师兄师姐……嗯，比较有想法。做的灵食，效果是不错，就是卖相和口味，比较考验人。”

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狡黠：“看到那边扭动的‘碧玉蚺’了吗？其实是某种灵藤嫩芽，灌注了太多木灵气，活性太强，吃了对疏通经脉有帮助，就是得趁它动的时候吃，效果最好，但有点费牙。那‘星髓膏’，是用星光草混合月露炼制，对温养神识极好，就是又烫又冰还扎嘴。那‘火纹犀排’，三阶妖兽肉，大补气血，炼体最爱，就是烤制时用了地火精粹，偶尔会‘复活’一下下筋络，得压着吃。”

陆离和周云轩听得一愣一愣。

“习惯了就好。”黄衫师姐拍拍手上的饼渣，很是自来熟，“我叫白茉，百草峰内门弟子，负责一部分迎新谷的引导事务。你们呢？”

“周云轩，木火灵根。”

“陆离。”陆离简单道。

白茉点点头，目光在陆离脸上多停了一瞬，笑意未减：“哦，你就是那个把测灵石搞炸、问心路走得跟散步似的、还把千机林幻阵弄得差点宕机的新人师弟？久仰久仰。”

陆离：“师姐过誉。”

“一点不过誉。”白茉笑得更欢，“现在宗门里好多师兄师姐都听说了。喏，看那边。”她示意了一下。

陆离这才注意到，周围不少正在用餐的老弟子，目光都似有似无地瞟向他这边，带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点看热闹的兴奋。

“别管他们。”白茉摆摆手，“走，带你们见识见识五味楼的‘常规’操作，顺便教你们怎么点那些……嗯，相对能入口的东西。”

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像这种‘正常’的灵麦烤饼，得靠抢，或者跟火灶房那位做面点的刘师兄搞好关系。”

她领着两人往取餐窗口走。

靠近了，那股奇异的气味更浓，还夹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火焰的呼呼声，以及里面隐约传来的、充满激情的吟唱声？

“烈焰熊熊，赋予汝新生！翻滚吧，灵蕴！”一个粗豪的男声吼道。

“冰心玉壶，凝练精华！沉静，沉淀！”一个清冷的女声吟诵。

“生命之绿，缠绕交织！绽放吧，活力！”又一个苍老却亢奋的声音高呼。

白茉面不改色，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窗口前，敲了敲台面：“李师姐，两份‘基础套餐’，清淡点的，给新师弟。”

窗口后探出一张圆润温和的脸，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修，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哟，白师妹，带新人呢？等着。”

她麻利地转身，片刻后端出两个大木托盘。

托盘里的食物看起来正常多了：一碗晶莹的白米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一碟翠绿的清炒灵蔬，叶片饱满；一小碗泛着金黄的浓汤，香气扑鼻；还有一小块蒸得雪白、点缀着红丝的糕点。

“灵珠米，清心菜，赤参鸡汤，茯苓糕。都是最温和的入门灵食，益气补元，稳固根基。”

李师姐笑眯眯地介绍，“承惠，每人两块下品灵石，或者等值的贡献点。”

周云轩连忙掏出灵石付账。陆离也照做了。

两人端着托盘，在白茉的示意下找了个空位坐下。

“开动吧，尝尝‘安全区’的味道。”白茉自己也坐下来，继续啃她的烤饼。

陆离先舀了一勺汤。汤汁入口温润，带着参类特有的微苦回甘，一股暖流随之扩散到四肢百骸，精神微微一振。

米饭粒粒分明，嚼劲十足，带着清新的米香。灵蔬爽脆，茯苓糕松软清甜。

味道虽算不上惊艳，但确实舒适温和，能清晰感觉到食物中蕴含的温和灵气在被身体缓慢吸收。

“还不错。”陆离评价。

“是吧？”白茉笑道，“五味楼底层供应的大多是这种稳定配方的灵食。上面两层，还有那些‘特供窗口’，才是真正‘狂野’的地方。什么‘爆炎酒’、‘蚀骨蜜’、‘幻梦羹’……效果猛烈，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建议你们至少炼气后期，或者有特殊需要，再去尝试。”

正说着，旁边取餐区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惊呼。

“成了！哈哈哈哈！老夫的‘百味混沌烩’终于成了！”之前那个苍老亢奋的声音大叫。

只见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穿着油腻道袍的老者，双手捧着一个不断变幻颜色、表面气泡翻滚、偶尔还溅射出几滴七彩液体的砂锅？从后厨冲了出来，兴奋得手舞足蹈。

砂锅里的东西，看不清具体形态，像是一锅活着的、沸腾的彩色泥浆，散发出极其复杂、浓烈到呛人的气味，酸甜苦辣咸，甚至还有点焦糊味，直冲天灵盖。

附近排队的老弟子们纷纷脸色大变，迅速后退，让开一大片空地。

“钱师叔又创新菜了！”有人哀嚎。

“快躲开！上次的‘九转轮回汤’差点让我躺了三天！”

“这次好像更五彩斑斓？”

那钱师叔却不管不顾，目光扫视大堂，最后竟然直勾勾地盯上了陆离他们这一桌——准确说，是盯上了正在安静吃饭的陆离。

“你！那个小子！”钱师叔端着那锅“百味混沌烩”，眼睛放光，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老夫观察你半天了！气息古怪，灵根特异，体质似乎也异于常人！来来来，尝尝老夫最新研制的‘混沌烩’！此烩融合九九八十一种低阶灵材精华，阴阳调和，五行轮转，最是考验食客体质与意志，说不定能激发你潜藏的特质！放心，吃不死人！顶多拉拉肚子，或者产生点美妙的幻觉！”

那锅“混沌”被他砰一声放在陆离面前的桌子上，汤汁都溅出来几滴，落在木桌上，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冒出缕缕彩烟。

周云轩吓得往后一仰。白茉也皱了皱眉：“钱师叔，这是新入门的师弟，哪受得了您这……”

“受得了！肯定受得了！”

钱师叔搓着手，兴奋地看着陆离，“测灵石都扛不住的小子，意志坚定（问心路走得稳），身板硬朗（幻阵崩溃都没事），正是测试老夫新菜的最佳人选！小子，敢不敢试试？要是能完整吃完这一小碗，老夫免你一个月伙食费！不，三个月！”

陆离放下筷子，看着眼前这锅不断变幻、气息狂暴混乱的“混沌烩”。

那气味冲得他鼻子发痒。他能感觉到，这锅东西里蕴含的灵气极其庞杂、混乱、冲突，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位眼神狂热、不修边幅的钱师叔，又看看旁边一脸紧张的白茉和周云轩，再看看周围远远围观、表情各异的老弟子们。

然后，他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原本用来喝汤的小瓷碗，又拿起长柄汤勺。

在钱师叔期待的目光、白茉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周云轩“陆离兄不要啊”的眼神中，陆离从砂锅里，舀了浅浅一勺。

勺中之物，颜色仍在流动变幻，像打翻的调色盘。

陆离凑近，闻了闻。

眉头都没皱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那一小勺“百味混沌烩”，送进了嘴里。

咀嚼了两下。

吞咽。

放下勺子和碗。

整个过程，面无表情。

钱师叔眼睛瞪得像铜铃：“味道怎么样？感觉如何？体内灵气是不是在冲突？在交融？有没有看到什么幻象？听到什么声音？想不想跳舞？”

陆离回味了一下，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咸了。”

“……”

整个五味楼大堂，瞬间安静。

只有那锅“百味混沌烩”，还在兀自咕嘟咕嘟地冒着彩泡。

钱师叔脸上的兴奋、期待，慢慢凝固，然后垮掉，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白茉手里的烤饼“啪嗒”掉在桌上。

周云轩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周围远远围观的老弟子们，集体石化。

陆离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子清心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嗯，还是这个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