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沼泽。

空气里全是硫磺、烂水草和动物尸体混在一起的臭味。黑色的淤泥没过脚踝，每抬起一次脚都又黏又沉。

天色灰蒙蒙的，扭曲的树木从黑水里长出来，上面挂着水蛭和灰绿色的菌类。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水下偶尔冒出的泡泡，说明水里有活物。

林野压低身子，安静的在树根之间穿行。他每一步都踩得很准，落在结实的树根或者石头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身后五十米远，赤瞳正躲在一个巨大的变异蘑菇下面，拿着一副旧时代的光学望远镜，观察沼泽深处。

他们的目标是建在沼泽中心的一座废弃水上处理厂——原初教派的据点。

那座工厂半截泡在黑水里，到处都是生了锈的管道和平台，像个易守难攻的堡垒。

林野的任务是侦查他们的圣兽——装甲巨鳄。

他在一片水草前停下，吸了一口脏空气，滑进了冰冷刺骨的黑水里。

林野憋着气在水下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

沼泽的水太浑了，什么都看不见。

他集中精神，放出了【蝙蝠】基因的声呐感官。

无形的声波从他身上朝四周散开。

可下一秒，声呐反馈回来的画面让他大脑一阵刺痛。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混乱的声呐世界。

浑水严重干扰了声波，他“看”到的不再是清晰的轮廓，而是一片扭曲模糊的雪花。淤泥、水草、鱼骨、废铁……无数杂乱的回音像上万根针，同时扎进他的脑子。

林野忍着不舒服，费力的过滤这些没用的信号，想从一片混沌里找到那个大家伙的影子。

他必须再靠近点。

他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在能见度是零的水下，完全靠着模糊的声呐指引，朝着记忆里水处理厂的方向潜过去。

十米，二十米……

距离越近，一股顶级掠食者的气场就从前面传过来。那是基因层面的压制，让他体内的【恐狼】基因都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轮廓，终于在他的声呐世界里闪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的清晰。

林野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轮廓，就像一艘沉在水底的小潜艇。粗壮的四肢，长满狰狞甲片的后背，还有那根粗壮的尾巴。

它安静的趴在工厂下面的淤泥里，但光是趴在那不动，就散发着巨大的压力。

林野的心脏狠狠一跳。

太大，太厚了！

他估摸了一下，这头巨鳄体长肯定超过了十五米。它背上那层厚厚的角质装甲，在声呐反馈里，是一种高密度的实体感。他的爪子，恐怕连在上面划出个白印子都费劲。

就在林野准备后退的时候，那个趴着的轮廓动了。

它巨大的脑袋，慢慢转向了林野这边。

它发现我了？

林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但那头巨兽没有攻击，只是张开了能吞下一辆汽车的大嘴，好像打了个哈欠。即使这样，搅动的水流也像一股暗流，把几十米外的林野推得晃了一下。

肺里的空气快没了。

林野不敢再待，立刻手脚并用的向后划水，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地方。

“哗啦！”

他从远处的的水面钻出来，大口的喘着气，胸口因为缺氧和刚才的惊吓剧烈起伏。

他回到赤瞳的藏身点时，脸色一片苍白。

“怎么样？”赤瞳放下望远镜，递过来一块硬邦邦的压缩饼干。

林野接过饼干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干：“比我们想的……要糟得多。”

他把水下看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赤瞳听完，也皱起了眉头。她指着沼泽工厂的方向，声音沉了下来：“我这边看到的也一样。”

按她说的，这个据点的防守力量比情报里强多了。

“我至少看到了三十个守卫，是情报的两倍。他们分三班，二十四小时不停巡逻，几乎没死角。每个人都拿着旧时代的美式自动步枪，火力很猛。”

“更麻烦的是，在工厂最高的地方，我看到了四个重火力点，上面架的像是旧时代的M2重机枪。那玩意儿，一梭子就能把我们打成肉酱。”

赤瞳的语气很凝重，“而且，他们不像守卫，更像疯了的信徒。每个整点，都会朝着巨鳄潜伏的水域跪拜。想不惊动他们就去对付那条鳄鱼，根本不可能。”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让巨鳄和教派守卫都成了硬茬子。

林野沉默了，看着远处的工厂，对“猎杀”这个词感到有些无力。

但赤瞳没有放弃。

她摊开地图，拔出匕首，在泥地上把地图上的工厂结构更仔细的画了出来。

“硬来不行，只能动脑子。”

赤瞳眼神冷静，她用匕首尖，在泥地画的地图上飞快勾画。

“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是你。”她的匕首尖指向了林野，“当诱饵。”

“诱饵？”

“没错，”赤瞳抬起头，红色的眼睛盯着林野，“你的速度和声呐，是唯一有可能被那怪物盯上后还能活下来的人。你的任务，就是把它从那个鬼地方引出来！”

她的匕首在地图上画出一条长线，终点是离工厂大概一公里外，一个被水泥坝围起来的废弃沉淀池。

“这里，就是我给你选的屠宰场，”赤瞳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果断，“地面比较硬，还有足够多的障碍物。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地形，能限制它那要命的死亡翻滚。”

林野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看着地图上那条代表引诱路线的长线，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被那头巨兽追杀的场面。

这个任务，十有八九会死。

“那你呢？”林野问。

“我？”赤瞳扯了扯嘴角，“主角在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时，就是我这个幽灵登场的时候了。”

她的匕首尖，重重的点在了工厂侧面一个标着“水闸控制室”的建筑上。

“在你把那大家伙引开，并且吸引住大部分守卫注意力的时候，我会潜进去，干掉外围的哨兵，然后……炸了这里！”

炸掉水闸！

林野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一旦水闸被炸，上游被拦住的水流会立刻冲出来，形成一场人造洪水。这场洪水能冲垮工厂下层的防御，制造巨大的混乱，把守卫和他们的阵地彻底分开！

“这是唯一的办法，”赤瞳收起匕首，站起来，“用混乱分割战场。用你当诱饵，给我制造混乱争取时间。然后，我再反过来，帮你解决后顾之忧。”

这个计划，对动手的人、动手的时机，还有两人间的信任，要求都特别高。

林野必须完全相信，在他被巨鳄和守卫追杀的时候，赤瞳能准时炸掉水闸，制造出那场救命的混乱。

而赤瞳也必须相信，林野真的能从那头恐怖巨兽嘴里活下来，并成功把它引到预定的屠宰场。

任何一步出了错，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林野看着赤瞳那双明亮的血色眸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没有问失败了怎么办，也没问她有多大把握。

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赤瞳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手，跟他重重握在了一起。

这是两个把命交给对方的猎人之间，没有言语的约定。

——

行动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临时的庇护所里，篝火安静的烧着。

老爹躺在暖和的睡袋里，呼吸平稳，脸在火光下有了一丝红润。赤瞳给的那支基因稳定剂效果出奇的好。

林野坐在篝火旁，用磨刀石一遍又一遍的打磨自己那已经可以收放自如的利爪。

一下，又一下。

冰冷的爪子和粗糙的石头摩擦，发出单调的“沙沙”声。这声音，让他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有些烦躁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他看着老爹安详的睡脸，想起了自己在地底下艰难求生的那些年。

是老爹从垃圾堆里把他捡了回来。

是老爹用发馊的营养膏，一口一口把他喂大。

是老爹在他被别的孤儿欺负得头破血流时，拿着一根钢管，愤怒的挡在了他的身前。

守护。

林野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两股不同、却又开始慢慢融合的基因力量。

他终于明白了。

想守护老爹，就需要力量，所以他接纳了身体里的兽性。

理智和兽性不是敌人，都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而把这两股力量拧在一起的，就是眼前这个他愿意拼上一切去守护的人。

明天，他要为了老爹能继续这样安稳的睡着而战。

他是在为自己的未来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