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鼠道的最后一段路，是通往地表的维修阶梯，又长又陡。

越往上，空气就越浑浊。不再是地下城那种机油和灰尘混杂的沉闷，而是充满了植物腐烂和泥土的腥味。这就是地表的味道，一股活物的味道。

林野每踏上一级台阶，体内的基因冲突就让他一阵阵的发晕。两种力量在他身体里互相撕咬，不断消耗他本就没剩多少的体力。

赤瞳一点都不同情他。刚踏出鼠道，她的训练就开始了，根本不把林野当人看。

她会突然停下，指着一处看着很普通的地面，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陷阱。”然后逼着林野用他那开始变得模糊的声呐，去分辨出地下藏着的感应式地雷，那是旧纪元拾荒者留下的东西。

她也会在林野体力透支、精神恍惚的时候，突然将他推向一旁堆满废弃物的角落。

“哗啦——！”

废弃物被撞开，惊醒了盘踞在里面的一头腐化蜥。它浑身长满脓包，能喷射强酸液体。

面对迎面射来的恶臭酸液，林野只能靠着本能狼狈的翻滚躲闪，然后在一声声冰冷的指令下，寻找着怪物唯一的弱点——那藏在厚皮下、每分钟只张开一次的呼吸孔。

没有喘息，没有补给，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

这场教学很残酷，教材就是那些杀不完的怪物，学费是血和命。

又一次艰难的将一头变异蜘蛛的口器从它脑袋里拔出来后，林野终于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又急又重。

连续战斗和体力消耗，让林野体内的恐狼基因开始失控，一股嗜血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的视野边缘，被一层血色侵染了。

在他脑中的声呐世界里，赤瞳和她肩上老爹的轮廓，从冰冷的白色变成了鲜红色。那是活物和血肉的颜色，非常诱人。

撕碎他们。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疯长。

撕碎眼前的一切！

林野的喉咙里，发出了压抑不住的野兽低吼。他的瞳孔变得一片猩红。

他猛的抬起头，锁定了赤瞳的背影，身体伏低，后腿的肌肉紧绷，准备随时扑出去。

就在他即将弹射而出的前一刻，一道暗红色的影子，已经悄没声的出现在他面前。

赤瞳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老爹，转过了身。

她什么都没说，只伸出了一只手，速度很快，林野的声呐都没能捕捉到。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林野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抽的横飞了出去，狠的撞在一旁的集装箱铁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脸上一阵火辣的剧痛，耳朵里嗡嗡直响，让他脑子里的兽性冷静了些。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是赤瞳那双冰冷的赤色瞳孔。

“想对我动手？”

赤瞳缓缓的走到他面前，一脚踩住了他那准备再次发力的手臂，稍微用了点力，骨头就发出快要断裂的声响。

“你以为融合了两种基因，自己就变强了？”

她蹲下身，捏住林野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听着，所有的融合者，都在和自己体内的兽性赛跑。战斗、受伤、或者饥饿的时候，它都会试着吞掉你。你的理智，是拴着这条疯狗的唯一锁链。”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寒意。

“那条链子一旦断了，你就会变成只知道杀戮和进食的怪物。到那时，我会亲手清理了你。就像……清理这些垃圾一样。”

她指了指地上那些怪物的尸体。

林野身体一僵，猩红的眼眸中，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最大的敌人，是他自己。

看着林野眼神的变化，赤瞳松开了手，站起身，重新将老爹扛在肩上。

“起来，前面就到了。”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冷漠。

林野沉默的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跟了上去。那半边脸的剧痛，和胸口被踩的闷痛，时刻提醒着他刚才那堂课有多残酷。

他第一次如此清醒的意识到，逆向进化带给他的不只是力量，更是一条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断掉的绞索。

——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地底。

当刺眼的灰色阳光照在脸上时，林野下意识的眯起了眼。

这就是地表。

没有传说中的蓝天白云，天空是一片浑浊的灰黄色，巨大的摩天楼残骸破破烂烂的，在灰霾里隐约能看见轮廓。巨大的藤蔓和苔藓覆盖了一切，把这片钢筋水泥的城市，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绿色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植物腐烂混在一起的味道。

可就在这片死寂之中，赤瞳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微皱。

“血腥味，很新鲜。”

她把老爹轻轻的靠在一块巨石上，自己则压低身体，动作很警惕，朝着一个方向潜行过去。

林野立刻跟上，他的声呐早就打开了。

他“看”到，在前方大约三百米外的一片开阔地，热量和能量的波动异常混乱。那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战斗。

当他们绕过一栋倒塌的大楼，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在地下城底层挣扎求生的人，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一个小型的拾荒者营地，此刻，一片狼藉。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死状很惨。他们的武器散落一地，脸上还带着恐惧和不甘。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营地中间，有人用死者的血画了一个巨大的螺旋符文。符文中心，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被钢筋穿着，高高竖起，像是在献祭。

“这是……”林野的声音有些干涩，“什么人干的？”

赤瞳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个血腥的符文，她一向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那是一股冲天的恨意。她周身的气息变得无比危险，连林野的声呐都能“看”到她身体周围因情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异常热量。

“原初教派。”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声音冷的吓人。

“他们信奉返祖，崇拜强大的返祖巨兽为兽神。他们认为，我们这些维持着人形、使用旧纪元科技的人，是玷污了神圣进化的异端，是需要被净化的污秽。”

赤瞳缓缓的走到那颗心脏前，赤色的瞳孔倒映着那血腥的祭品，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我的家人……我的父母，我七岁的妹妹，就是在一个这样的夜晚，被他们拖出营地，当着我的面，作为祭品，血祭给了他们的兽神。”

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哭也不喊，但这种平静反而让林野感觉后背发凉。

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那身好像被血浸透的暗红色作战服是怎么来的。也终于明白，她那份猎杀泰坦的契约背后，究竟背负着多沉重的过去。

她的复仇，和正义无关。

只是，血债血偿。

——

林野以为，赤瞳会在这里停留很久。

但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吧。”

“去哪？”

“狩猎。”

赤瞳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好像刚才的恨意从未出现过。

林野跟上她的步伐，忍不住问道：“我们就这样……去挑战泰坦？凭我们两个？”

他现在才深刻理解，自己的力量在地表是多么渺小。别说泰坦，光是刚才那个不知名的教派，就足够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没那么蠢。”

赤瞳在一处相对隐蔽的断桥下停住，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用防水材料精心保存的老旧地图，在地上摊开。

那是一张这片水泥丛林的详细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标记着各种危险区域、资源点，以及一个个红色的叉。

“挑战泰坦需要准备。而你，就是准备工作中很关键的一环。”

赤瞳的手指，点在了地图边缘的一片被标记为腐臭沼泽的区域。

“你的蝙蝠基因提供了感知，恐狼基因提供了速度和攻击。但你现在太脆了。任何一次失误，你都会死。”

她的手指，最终落在了沼泽中心的一个红圈上。

“这里，是原初教派的一个外围据点。根据我的情报，他们在这里圈养着一头被称为圣兽的变异生物。”

赤瞳抬起头，赤色的瞳孔直视着林野，公布了他们的第一个猎物。

“序列三的返祖生物，装甲巨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