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单枪匹马从风帅府抢走一个囚犯还不被发现,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当狗爷用食梦虫迷倒那群守卫时,秦风就已经收到消息。
这位在战场上素来以应变如神而令敌军胆寒的将领,此刻却罕见的迟迟未能下达指令,他只是坐在那张并不舒服的硬木椅子上垂首发呆,右手在桌面重重地敲击着,规律的哒哒声如同催征的战鼓一般,让房间内的气氛显得极为压抑沉重。
“看守夫人的,是老二的人?”,良久,有些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等候多时的管家赶忙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吩咐下来,不准咱这边派人看管夫人和小少爷,您没发话,我就没敢自作主张插手。看管密室和幽阁的都是二爷养下的门客走卒,如今死掉两个,幽阁外的所有守卫也不明原因陷入梦游无法清醒,看那痴傻模样,比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为何,这管家的语气中,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管家口中的老爷,自然是在说秦风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的帝国军魂秦戈。
老元帅秦戈生得两子,长子秦风,次子秦禹,长子自然是惊才绝艳,次子虽稍逊一筹,在军中也颇有威名。只是这两子幼时就不甚亲近,成年后更是明争暗斗素来不和,如今将看管秦匆和南凰月的重任交给秦禹,却不知这位老帅是作何打算。
“老二的人,死便死了,那唤做狗爷的老东西出现,倒给我们减去不少麻烦……不过,秦七你还是走一趟,亲自去盯住老二手下那几名狠角色,别让他们再横生枝节。”,秦风长叹一声,以手掩面,似乎是在努力做出什么艰难的抉择。
管家秦七领命而去,作为秦风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也鲜少见到这位风帅露出如此为难犹豫的一面。
待管家离开后,秦风思索良久,终于还是站起身来,独自一人来到关押南凰月的那座幽阁。
几名被狗爷用食梦虫迷晕的看守仍在行尸走肉般游荡着,似乎已经有其他人发现此处异常,一片示警声呼喝声在远处响起,紧接着是从各处汇聚过来的脚步声。
今夜的秦府,注定无法平静。
秦风走到阁楼内,默默看向自己的妻子。
南凰月脸上泪痕未干,看到丈夫前来,她的情绪却意外的平静。
这个男人,她曾经深爱。
她曾不惜违背父母亲族的意志,随这个男人来到极北苦寒之地,生下一子,托付一世。
也同样是这个男人,转瞬之间无情反目,伤儿囚妻用出雷霆手段,一如他在战场陷阵杀敌那般果决。
“你可信我?可曾疑我?”,半晌,心情复杂的南凰月打破沉默。
秦风闻言黯然,低声道:“我信你,从未疑你。”
闻听此言,南凰月猛然站起,扯住秦风衣领嘶吼道:“既然你信我,为何还要震断匆儿体内经脉?为何还要答应你父亲将我母子二人置入囚笼?你明知匆儿本就体弱,这样重的伤势,即使他能逃出大云,也必然活不过几年!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我信你,可天下人不信!我先属于大云,再属于秦家,最后才属于你和匆儿。我无法解释秦家独子的妖灵为何是一根葱!我无法堵住悠悠众口,我不能让秦家成为笑话,不这般处置你和匆儿,我无法向这大云城的人和祖宗交代!”,向来以寡言和冷静著称的秦风,此刻却难得的失态。
是的,秦风从未怀疑过南凰月对自己的忠诚,也从未质疑过秦匆体内秦家血脉是否纯正。
只是,自打从祈妖大典归来后,秦风已发动手下所有资源翻阅古籍求问大儒,却无人能给秦匆那诡异的妖灵做出半点解释,秦家家风正气刚烈,又岂能容忍天下人指指点点!
听到秦风的辩解,南凰月失望的摇摇头,轻声呢喃道:“天下人得了交代,祖宗颜面得以保存,可我的交代呢?我的清白呢?匆儿的性命呢?一入侯门深似海,大哥曾劝我莫要许你,如今想来,这数年痴缠,却抵不过匆儿哭喊的一声妈……可笑,可笑……”
看到南凰月状若痴魔,秦风内心不忍,咬牙道:“我对你不起,今生怕是都无法挽回。但你放心,就算父亲下了死令,我也必会留下匆儿性命,保他活着离开大云,至于你……在找出能解释妖灵异变的答案之前,就暂且先留于这幽阁之中避避那风言风语吧!”
南凰月没有再回话,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能够理解丈夫此刻的选择,却绝不会原谅。
更关键的是,秦风的最后一句话让南凰月也难免陷入迷茫,她比谁都肯定自己从未与秦风之外的任何男人有染,那么,秦匆体内那莫名奇妙的大葱妖灵,到底从何而来?
不说这边秦风夫妇的决裂,另一边,狗爷专挑平日里无人经过的边角处潜行,此刻已怀抱秦匆从一处偏门钻到秦府门外,这一路上他几乎未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事情顺利的可怕,却反倒让狗爷心中不安。
果然,在一条通往城门的小巷中,三个男人挡住了狗爷的必经之路。
那三人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衣服也是完全相同,皆是极为贴身的黑色短衫,连头发都剃的只露青茬,看上去很是干练。
三人手中各自握着一杆铁枪,只是第一杆只有半米长短,第二杆与身高将近一米七的狗爷差不多长,第三杆的长度却在三米开外,如此大开大合的兵刃,在这狭窄的巷子里使用似乎颇有不便。
“高家三绝枪?没想到,来的竟是秦府老二的人……”,狗爷停下脚步,将怀里的秦匆抱得更紧了一些。
高家三杆铁枪,是秦府二爷几年前收至麾下的江湖高手,这三人一奶同胞,从不单打独斗,出手狠辣不留情面,虽然并非绝顶高手,动起手来三位一体,却也极为难缠,近年来在大云江湖中闯出不小名头,颇受二爷秦禹赏识。
看到目标终于来到,高家三兄弟对视一眼,也不放话,手持短枪的老三已如脱弦之箭般冲出。
剔魂枪高凌,三兄弟中最小却也最好斗的一个,高家三枪这几年来隔三差五就与人死斗,大半要归咎于高凌那点火就着的性子。
在此人眼中,从不看对手是强是弱,是多是寡,只要一言不合,叫骂声尚未出口,手中短枪就已经向对手的要害招呼过去!
正如此刻,明知对手是一老一幼,高凌仍没有半分留力,短枪被他使得如同匕首一般,斜斜向狗爷怀里的秦匆扎去。
“老的不管,小的弄死!”,这,是临行前二爷秦禹下的死令!
在高凌出手的瞬间,浓厚的红色薄雾自他体内弥漫开来,这红雾随风而动,如同炽烈的火衣一般笼罩在高凌身体外层。
“高阶玄灵?对付我这么一条落魄老狗,竟也用上如此阵仗,二爷真是有心了!”,看到高凌枪上附着的红色暗芒,狗爷咧嘴苦笑,脚下微动,堪堪躲过枪锋,跟着左腿弹出,点向高凌握枪的右手。
“好老狗,藏的可够深的!”,高凌口中怒喝,右手猛压枪杆,逼得枪尖向狗爷咽喉挑去。
高家三兄弟平日里没少在秦府走动,对这位衣着打扮与豪宅格格不入的狗爷自然印象深刻。
曾数次捂着鼻子从浑身酸臭的狗爷身旁经过时,高凌可从未想过,这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棺材板儿,竟能躲过自己全力一枪!
眼见自家老三出手无果,一条一人高的长枪夹带着呼啸的风声,迎头朝着狗爷砸下!
裂魂枪高直,性格同他的名字一样,直来直去,刚猛至极。
与此同时,远远站着的高家老大也已出手,他的双手握住枪杆的末端,手腕快速一抖,那三米多长的长枪啪的一声抖直,枪尖险险的从高凌腋下穿过,刺向狗爷的心口。
刺魂枪高定,因武器过长往往不参与贴身肉搏,却毫无疑问是三兄弟中最可怕的一个。
短枪逼人,中枪定人,长枪杀人。
凭借着同胞兄弟间那微妙的默契和感应,高家三兄弟配合无间,自出道以来,着实替秦家二爷办了几件漂亮事,如今全力出手,似乎已逼得狗爷举步维艰。
然而,面对三杆指向自己要害的凶枪,狗爷却面色如常,甚至已不再躲避,只是眯了眯眼,抱着秦匆的胳膊微微一紧。
“要得手了?”,贴身最近的高凌见状一喜,他分明感觉到自己那把短枪已刺入到了一片柔软当中。
然而,下一刻,一抹突然亮起的紫色,却是晃的高凌眼前一黑!
“老二老三,速退!”,恍惚间,自家老大劈着嗓子的大声示警让高凌瞬间清醒,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哥的话他从不怀疑,几乎是本能的收枪欲退。
只是,他那向后迈出的左脚却并没有踩踏到坚实的大地,高凌只觉得自己身子猛的一滞,转头一看,一个未知物体被不知何时涌来的绿色藤蔓包裹成粽子一般,重重甩向半空。
红色鞋底,有些磨烂的裤脚,高凌瞬间认出,那正是自己的亲二哥:高直!
此刻的高直,正如他的名字一般,身体被捆得直直的,抛得高高的,任由那绿色藤蔓将他在半空甩来甩去,竟不见半点挣扎。
“发生了什么?老大呢?”,高凌感觉到自己也在被那绿色藤蔓一般的东西越裹越紧,他想要呼叫,一团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却是捅进了他的嘴里,捅进了他的喉咙!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高凌感觉自己的世界满是绿色,满是浓烈的草腥味。
“或许,还有老大能活下来!”,高凌心中期盼着,眼前彻底变为一片黑暗。
可惜,他的最后一个愿望,也注定要落空。
他那位修为最高,距离战场最远,平日里最为稳健的大哥,此刻已被无数绿色的草茎钉在小巷远处的一面墙上。
高家老大的脸上,除了恐惧震惊之外,还有乞求。
在那抹紫色出现的下一刻,高家老大已毫不犹豫的弃枪而逃并大声示警,然而,他逃得最远,死的却也最快。
几乎是在那片紫色光芒闪亮的同一瞬,漫天的草茎已万箭齐发!
凭借着好勇斗狠在大云江湖横行一时的高家三绝枪,三息之内,魂断深巷!
轻轻吐出一口气,狗爷拍拍自己怀中似乎被适才那凶险场面吓到的秦匆,迈步继续前行。
在他的身后,是疯长了十几倍大小的狗尾草,以及两个被悬在半空的人棍,一个被钉在墙上的箭靶。
狗爷刚离开后不久,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从小巷另一端追出,他弯腰拔下一根异变的狗尾草,在鼻下嗅了嗅,又脸色阴沉的扫了眼高家三兄弟的尸体,迈步向狗爷消失的方向欲追。
只是,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却是如同幽灵般闪出,挡在了他的身前。
“秦七?看管好那孽种,是老帅爷吩咐下的死令!怎么,你家风帅要违抗老帅令不成?”,中年人认出对面那人正是秦风的管家秦七,出言虽不客气,却也并未急于脱身。
秦七淡淡一笑,朗声道:“孟管家,适才你手下那三把好枪险些得手,你看我可曾出手阻拦?说来说去,老帅的吩咐只是看管,却并非取命,你这般自作主张痛下杀手,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亲自出马,恐怕更难向老帅和风帅交代吧?咱们把话说的明白些,你那群手下要追便追要抓便抓,我都不再插手,同样的,你也需冷眼旁观,如何?”
“话说的漂亮,你也看到了,那老狗竟是一尊荒灵,瞧那紫气的凝实度,恐怕在荒灵中也算得上乘,这般强者,莫说秦府,就算放眼整个大云国,又有几人能拦下他?没想到,你风帅一门平日韬光养晦,暗地里中竟藏有如此高手,也罢……出现这个级别的变数,事态已非你我可以控制,待我回府秉明老帅,再来与你计较!”,孟管家闻言怒极,却也没有贸然动手,眼见秦七态度坚决,他只得草草交代几句,转身离去。
秦风秦禹两兄弟不合已久,连带着他们的亲信管家也已争斗几十年,彼此再了解不过。孟管家很清楚,秦七既然放话两大管家都不许出手,那事情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与其在此处无用争论,倒不如再做一些其他安排。
你当这孟管家好说话?却也并非如此,谁不知秦府二爷手下孟管家平日里凶狠跋扈,眼中除了秦家二爷几乎再无他人,今日妥协,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打不过!
孟管家自认打不过秦七,更打不过那神秘的狗爷。
在这片大陆上,最硬的道理,就是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