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小姐白芷兰往生之后,清心观像是被月光洗过一般,恢复了往日的澄澈与安宁。大嘴每日里依旧是挑水、劈柴、诵经、做饭,偶尔尝试着将师父所说的“道在庖厨”融入日常,感受着食材在火候与水汽作用下的微妙变化,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然而,这份宁静仅仅维持了不到十天,便被一系列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怪事打破了。
起初的迹象微不足道。先是值夜的香烛,明明门窗紧闭,却在夜半时分倏地熄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火苗。大嘴起初只当是烛芯结了灯花,或是夜风从缝隙钻入所致。可接连两三日,皆是如此,便不由得他不心生疑窦。
接着是晨起做早课时,摊开在经案上的《清净经》,页角会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过几页,又倏然停住,扰得人心神不宁。大嘴皱着眉头将经书压好,四下张望,却只见窗外树叶微动,并无异状。
怪事渐渐蔓延至厨房。头天晚上洗刷干净、倒扣在竹架上沥水的碗碟,第二天清晨会发现有那么一两只挪了位置,从架子边缘移到了中心,或者调换了相邻的位置。大嘴起初以为自己记错了,但次数一多,便知绝非偶然。晾在院中竹竿上的道袍,偶尔会在肩头或后背发现几点干涸的、不起眼的泥渍,像是被什么小东西踩过。
最让人心烦的是夜里。万籁俱寂之时,库房方向会传来极其轻微的“笃笃”声,不像是老鼠啃咬,倒更像是指甲或什么坚硬的小东西,在有节奏地、耐心地叩击着木板,声音不大,却在寂静中清晰可闻,搅得人难以安眠。
观内并无贵重物品,更无财物丢失,但这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像夏日里驱不散的蚊蚋,虽不致命,却着实惹人厌烦,将道观应有的清静祥和破坏殆尽。
“师父!”这日清晨,大嘴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一边烦躁地清扫着院中昨夜被风吹落(或许并非风吹)的槐树叶,一边对正在老松下缓慢打着太极的清虚道人抱怨,“这观里肯定又不清净了!碗也动,经书也翻,晚上还敲敲打打,这…这怕是又招了哪路孤魂野鬼吧?会不会是那白小姐…心愿未了,又回来了?”
清虚道人一套拳法打完,缓缓收势,气息绵长平稳。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目光扫过静谧的院落,摇了摇头,语气平和:“非也。白芷兰魂魄纯净,怨气已消,往生之念坚定,其气息早已散于天地间,断无折返之理。你细品,如今观内残留的,并非阴森鬼气,也无怨怼之意,倒更像是一股…无甚恶意,却顽劣躁动的‘精灵之气’。”
“精灵之气?”大嘴停下扫帚,满脸困惑。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清虚道人踱步到石桌旁坐下,示意大嘴也过来,“除人、鬼、妖、魔这些你我熟知的存在外,尚有诸多秉性各异的小精小怪。有些乃山川灵气所钟,性喜洁净安宁,如那日你所遇,依附于王家灶台的‘灶台灵’;亦有些,是器物年久,沾染了使用者的习惯气息,或是因生灵的某些微小执念汇聚,偶然成形。眼前这位,气息微弱,灵智不高,无伤人之心,更无偷盗之意,只是…天性活泼过了头,甚或是带着些许顽童般的恶作剧心思,专以扰人清静为乐。”
大嘴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等存在。他苦着脸道:“那也不能任由它这么胡闹下去啊!早晚课都上不安生,再过几日,怕是它要往我锅里撒沙子了!师父,您快出手收了它吧!” 清虚道人瞥了他一眼,眼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意味,缓缓道:“寻常驱邪符咒,针对的是阴邪鬼气或妖物煞气,对此等无实质形体、亦无大恶的‘精怪’,犹如重拳打棉花,效果不佳,反而可能惊散其灵性,有伤天和。动用雷法更是杀鸡用牛刀,殊为不智。大嘴,你既已初窥‘食修’之门径,能以食通幽,以味安魂,何不开动脑筋,想想有无更为温和巧妙之法,既能保全其灵性,又能将其‘礼送出境’,还观内一个清静?” 大嘴彻底愣住了。用吃的…来驱赶精怪?这思路简直闻所未闻。他看着师父那笃定的眼神,知道这又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他挠了挠后脑勺,望着炊烟袅袅的厨房方向,陷入了沉思。看来,这“食修”之路,远比他想象的要广阔和艰难得多。那无形的精怪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库房方向又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嗒…嗒…嗒…”,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挑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