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尤其是背着个行囊、在满是碎石和滑腻苔藓的潭边潜行，绝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大嘴感觉自己像只偷油不成反怕被猫抓的老鼠，每一步都得掂量着下脚，生怕踩断一根枯枝，惊动那俩惊魂未定的瘟神，或是……潭底那位脾气显然不太好的“邻居”。

他一边挪动，一边心里犯嘀咕：“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让我济世救人，可没告诉我得在妖怪嘴边和邪道眼皮底下当‘拾荒道人’啊！”瞅了一眼那抹刺目的素白，他又叹了口气：“得，谁让我心软呢。这要是块被水泡发霉的豆腐，我可能还得犹豫一下是不是捞起来做臭豆腐……可这是个大活人呐。”

离那素衣人越来越近。空气中除了浓重的水腥瘴气，还多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香火气？这味道让大嘴鼻子动了动，暂时压下了对“这人会不会已经泡发了”的担忧。

终于蹭到了芦苇荡边缘。这里离李慕言随从所在已有百步之遥，中间隔着嶙峋的怪石和几丛茂密的水烛（一种高大的水生植物），形成了视觉死角。大嘴蹲下身，仔细打量。

俯卧在浅水碎石上的，确实是个年轻女子。看身形约莫二八年华，一身素白罗裙（料子似乎还不差）已被潭水和污泥浸染得不成样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长发如海草般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脖颈和小半边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皮肤细腻，不似寻常村姑。

大嘴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但还有。又轻轻搭了一下她浸在水中的手腕，触手冰凉湿滑，脉搏细弱游丝，时断时续，体内气息更是紊乱不堪，一股阴寒的水煞之气盘踞在经脉脏腑之间，比之前靠山村那被地蝎蜇伤的后生严重十倍不止。

“嘶……这是直接喝了潭水还是被那水柱尾巴扫到了？”大嘴皱眉。救人如救火，尤其在这种鬼地方。他先试着将女子从冰冷的浅水中拖上来。这姑娘看着瘦弱，浸了水却沉得像条倔强的胖头鱼。大嘴不敢用力过猛，怕她本来就不稳当的经脉雪上加霜，只能连拖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弄到岸边一处相对干燥、被岩石半包围的凹地里。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累得额头见汗，气喘吁吁，感觉比煮十锅灵米饭还耗神。“失策失策，早知今日要干体力活，该多吃两块灵米糕的。”他一边暗自嘀咕，一边迅速解开自己的外袍，拧干水（刚才拖人时也湿了大半），铺在干燥的石面上，再将女子小心挪上去。

眼下最要紧的是驱除她体内的阴寒水煞，吊住那一口将断未断的生气。大嘴的行囊里没有现成的对症丹药，但他有厨子……啊不，是食修的道！

他飞快地扫视四周环境。芦苇荡边缘长着几丛叶子肥厚、边缘带锯齿的泽泻，此物利水渗湿，可助排出水毒；不远处石缝里，还有一小簇叶片呈心形、开着小白花的金钱草，清热解毒，利尿排石，正好合用。虽然都是普通草药，药性不强，但好在就地取材，新鲜。

他迅速采来一些泽泻嫩茎叶和金钱草全草，用随身的小铁锅（幸好是生铁的，不怕摔）舀了点稍远处的、看起来相对“干净”的溪水（避开潭边直接的水）。又从那宝贝调料囊里，取出老姜（驱寒圣品）、干辣椒（取其火热发散之性，少量）、一小撮红糖（温补活血，补充元气）。他甚至咬牙，从戊土石胎上又刮下米粒大小的一点粉末——这宝贝的厚重温养之性，此刻正是稳定女子生机、防止药力过散的“压舱石”。

没有药炉，就用小铁锅；没有文火慢煎的条件，就只能用急火快煮，取其“气”而略其“质”。大嘴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火（用身上带的火折子，柴薪是现捡的干芦苇杆和细枯枝，烧得快，烟也少），将处理好的草药和调料悉数放入锅中，注入溪水。

“姜哥带头冲，辣椒旁边烘，糖妹来调和，石胎老兄坐镇中……”他一边盯着火候，一边心里胡诌着口诀，仿佛这样能让这锅简陋的“驱寒定魂汤”更快见效。铁锅小，水很快就滚了，草药和辛辣调料的气味混合着升腾起来，虽然古怪，却带着一股令人精神一振的阳和辛烈之气，暂时驱散了周遭部分阴湿瘴气。

估摸着药性已初步渗出，大嘴便熄了火。他没有滤渣，因为没时间也没条件。他小心翼翼地将还滚烫的药汤连渣滓一起倒入自己的水囊中（先倒掉里面的剩水），用力摇晃均匀，让药性充分混合。

然后，他扶起昏迷的女子，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女子身体冰冷柔软，隔着湿透的衣物也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大嘴定了定神，捏开她紧咬的牙关——入手冰凉滑腻，让他想起处理青鳞鱼时掰开鱼嘴的感觉，赶紧把这不合时宜的联想甩开。

他将水囊口对准她的嘴，极慢极小心地将温热的药汤一点点渡入。药汤辛辣无比，女子即便在昏迷中，也被刺激得喉头滚动，无意识地吞咽着。灌了几口后，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竟真的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有效！”大嘴精神一振，继续耐心喂药。同时，他空着的左手也没闲着，掌心贴在女子冰凉的后心处，将自身温热的灵力缓缓渡入，护持她的心脉，并引导药力更快地扩散至四肢百骸，冲击盘踞的阴寒水煞。

这个过程极为消耗灵力与心神。大嘴必须精准控制灵力输出的强度，既要足以护持疏导，又不能过猛伤及对方脆弱的经脉。额头的汗珠不断滴落，他也顾不上去擦。

约莫喂下去小半囊药汤，女子体内那股顽固的阴寒煞气终于开始松动、退散。她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些，脉搏也渐渐有了力度。最明显的是，她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大嘴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加把劲，一股强烈的、阴冷黏湿的恶意感知，骤然从潭心方向扫来！

那感觉，就像被一头藏在深水下的、冰冷的巨大眼睛死死盯住，让他后脖颈的汗毛瞬间炸起！是潭中那东西！它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还是被药汤的阳和之气吸引了？

几乎同时，远处也传来李慕言随从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正朝这个方向快速移动！他们也被这边的灵力波动或生火烟气惊动了？

前有“潭怪”窥视，后有“邪徒”逼近，怀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拖油瓶……大嘴此刻的心情，简直比一锅煮糊了、还忘了放盐的粥还要糟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暗骂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剩下的药汤全给女子灌下，然后迅速将她背到自己背上，用撕下的干净布条草草固定。女子轻飘飘的，但此刻对大嘴而言，不啻于背了一座随时可能爆炸的丹炉。

他抄起小铁锅（不能留痕迹），一脚踢散那堆小小的篝火，用泥土盖住余烬。然后，辨明来时的方向，将所剩不多的灵力疯狂灌注双腿，也顾不上隐藏身形了，迈开步子，朝着密林方向夺路狂奔！

那速度，简直比他闻见红烧肉出锅时冲去厨房还要快上三分。背上的女子随着他的跑动微微颠簸，发出细微的呻吟。

在他身后，潭水深处，那墨绿色的漩涡似乎旋转得更快了些，幽暗的磷光频繁闪烁。而李慕言那两个随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芦苇荡的边缘，正惊疑不定地朝着大嘴逃跑的方向张望，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追。

大嘴头也不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至于背上这位身份不明的“麻烦精”……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先保住小命再说吧！但愿师父给的“神行符”关键时刻别掉链子……虽然他还没舍得用。

晨间的山林，雾气尚未散尽，一个背着人的少年道士，正以近乎狼狈的姿势，冲开瘴气，奔向暂时的、他希望是安全的地带。他的道髻跑散了，衣袍沾满泥水，模样颇为滑稽，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不容错辨的坚定与机警。

落月潭的初次探查，以一场意料之外的“负重越野逃命”暂告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