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去那邪异阵法后，大嘴继续在愈发浓重的瘴气与密林中穿行。空气中那股甜腥腐败的气味越来越重，灰黑色的瘴气几乎凝成实质，在林木间缓缓蠕动，视野受到极大限制，即便是白日，林中光线也昏暗如同傍晚。

大嘴不得不持续运转灵力护体，并将胸口那包混合了朱砂的五辛散药囊握在手中，不时凑近鼻端，借其辛烈之气刺激精神，抵御瘴气对神志的侵蚀。望气术视野中，四面八方尽是翻滚的灰黑气息，几乎难以分辨方向，只能凭着对山川地势的微弱感应和对舆图的记忆，勉强朝着西南方摸索前进。

又艰难前行了约莫三四里地，前方的瘴气忽然变得稀薄了些许，隐约有哗哗的水声传来。大嘴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叶片边缘长着细密毒刺的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幽深的水潭出现在眼前。

此潭面积颇广，约莫有十数亩，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状。潭水颜色极深，近墨绿色，平静无波，宛如一块巨大的、沁凉的墨玉镶嵌在群山环抱的谷地之中。潭边多是嶙峋的黑色岩石，石缝间生着些喜湿的苔藓和蕨类，颜色也都显得暗沉。最奇特的，是环绕水潭生长的树木——多是些枝干扭曲、树皮斑驳的老槐、怪柳，树冠低垂，几乎触及水面，给整个潭区更添几分阴森压抑之感。

这里，便是落月潭。

与传闻中“月夜泛光”、“阴影游弋”的诡异描述相比，此刻在白日（尽管林间光线昏暗）看来，潭水平静得有些过分，甚至透着一股死寂。没有飞鸟掠过水面，没有游鱼搅动涟漪，连虫鸣声到了此地都似乎消失了，只有远处山涧溪水汇入潭中的微弱声响，更衬托出此地的寂静。

然而，在大嘴的望气术视野中，这落月潭却是另一番景象。

整个潭面上空，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近乎粘稠的墨绿色水行瘴气，其中混杂着丝丝缕缕暗沉的阴煞之气。这瘴煞之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在潭心深处，隐隐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漏斗状的漩涡，不断地从潭底抽取着什么，又向四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那漩涡中心，偶尔有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磷光一闪而逝，旋即又被深沉的墨绿吞没。

“好重的阴煞水毒！”大嘴暗暗心惊。此地水行灵气本应充沛，却被如此浓重的阴煞瘴气污染淤积，难怪生机断绝，成为一片死寂之地。潭心那漩涡，恐怕就是异状的源头。

他没有贸然靠近潭边。师父说过，遇事当先观察。他找了一处地势略高、被几块巨大黑石遮挡的背风处，隐住身形，仔细打量潭边情况。

这一打量，还真让他发现了异样。

在潭水西北角，一处较为平缓的碎石滩上，竟有火光闪动！

那火光不大，像是一小堆篝火，在昏暗的环境里颇为醒目。火堆旁，隐约坐着两个人影。

大嘴屏住呼吸，将灵觉凝聚于双目，远远望去。只见那两人皆穿着深色的劲装，其中一个身形较为魁梧，正不断将一些枯枝投入火中，另一个则显得瘦削些，盘膝坐着，面前似乎摆着什么东西，正低头摆弄。

“是他们？”大嘴心中一动。看身形衣着，似乎正是李慕言那两个随从。李慕言本人却不见踪影。

他们在此生火作甚？看那瘦削随从的动作，似乎是在……处理药材？还是布置什么东西？

距离太远，又有瘴气干扰，看不真切。大嘴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那张拓印了邪异符号的黄表纸，对比着望向那两人所在的方位。隐约间，他似乎感觉到，那两人所在位置的“气”，与手中拓印符号残留的阴煞之意，有某种微弱的呼应。

难道他们是在此地布置与之前林中类似的邪阵？还是说，那林中阵法本就是为配合此地的某种布置？

正当大嘴凝神观察之际，异变陡生！

“哗啦——”

原本平静如镜的潭水，在李慕言随从所在的西北角方向，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开！一道粗大的、漆黑如墨的水柱冲天而起，足有丈余高！

水柱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带着一股强烈的、阴寒刺骨的螺旋劲力，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幽绿磷光的冰凌！水柱冲天瞬间，一股比周遭瘴气浓郁十倍不止的阴寒煞气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浪潮般向四周席卷！

“小心！”那魁梧随从反应极快，厉喝一声，一把拽起还在摆弄东西的同伴，向后急退！

然而还是慢了一线。阴寒煞气形成的无形浪潮速度极快，瞬间扫过两人。那瘦削随首当其冲，尽管被同伴拉了一把，避开了水柱的直接冲击，但被那阴寒煞气一冲，整个人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手中捧着的一个黑色陶罐也脱手飞出，“啪”地摔在碎石滩上，罐中一些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泼洒出来，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

魁梧随从情况稍好，但也是身形剧震，踉跄后退数步，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显然也受了内伤。他顾不上自己，连忙扶住同伴，目光惊骇地望向潭面。

那冲天水柱并未持续，升起丈余后便轰然回落，激起更大的浪花。而在水柱升起的位置，潭水剧烈翻腾，一个庞大的、模糊的阴影在水下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只留下一个直径数尺的、缓缓旋转的漩涡，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浓郁腥气和水锈味。

“什么东西？！”魁梧随从声音带着一丝惊怒。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赤红色的丹药，自己吞下一粒，另一粒塞入同伴口中。然后警惕地盯着重归平静、却更显深邃诡异的潭面，缓缓向后退去，一直退到距离潭边十余丈外，方才停下，将同伴安置在一块大石后，自己则持刀戒备，目光惊疑不定。

远处，藏身巨石后的大嘴也是心头剧震。方才那黑影虽只惊鸿一瞥，但其散发出的阴寒、凶戾、以及那种仿佛源自亘古的蛮荒气息，绝非寻常水族精怪可比！而且，那黑影出现的时机和位置如此巧合，直冲李慕言的随从而去，是巧合？还是被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所激怒或吸引？

大嘴的目光落在那摔碎的陶罐和泼洒出的暗红色液体上。血腥气……这绝非正道手段。再联想到林中那邪异的缚灵阵，以及李慕言身上隐约的水腥气……一个不太妙的推测逐渐在他心中成型：李慕言一伙，恐怕是想用某种邪法，激出或控制这潭中之物！而刚才，或许是他们的举动出了岔子，提前惊动了那东西，甚至遭到了反噬。

此地不宜久留！大嘴果断决定。且不论潭中那恐怖黑影，单是李慕言这伙行事诡秘、手段邪异之人，就需万分警惕。自己孤身一人，对上他们三个（李慕言虽未现身，但很可能就在附近）和一个深不可测的潭中怪物，绝无胜算。

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退回相对安全的地带，再从长计议。至少要将此地的真实情况，特别是李慕言一伙的邪异举动和潭中怪物的可怕，传讯告知师父。

他最后看了一眼潭边惊魂未定的两人，以及那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绿色潭水，悄无声息地向后挪动身体，准备沿来路退回密林。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际，眼角余光却瞥见，在距离李慕言随从所在位置更远的、潭水东北角的一处芦苇荡边缘，似乎有一抹与周围暗沉环境格格不入的素白之色，在微微晃动。

那是什么？

大嘴动作一顿，再次凝神望去。只见那芦苇荡边缘，浅水处，似乎俯卧着一个人！那人身着素白衣衫，大半身子浸在冰冷的潭水中，只有肩部以上露在岸边的碎石上，长发散乱，遮住了面容，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看衣衫样式，似乎是个女子。

大嘴心头一紧。是附近的村民误入此地遇险？还是与李慕言一伙有关？抑或是……潭中之物所为？

他看了看远处如临大敌的李慕言随从，又看了看那生死不明的素衣人。若是寻常时候，他定会设法救人。但此刻强敌在侧，怪物潜伏，自身难保……

犹豫只在刹那。大嘴咬了咬牙，终究不忍见死不救。他调整了一下气息，将身形压得更低，借着岸边岩石和稀疏芦苇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朝着那素衣人俯卧的方向，极其小心地潜行过去。

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谨慎，既要避开李慕言随从可能的视线，又要警惕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潭中危机。瘴气、阴寒、未知的凶险，以及心中那份不忍与道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引向落月潭边那抹刺目的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