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靠山村万籁俱寂。客栈二楼客房内,大嘴并未入睡,而是盘膝坐在床上,五心朝天,默默搬运周天。
白日赶路、救治村民、烹煮灵米饭,尤其是以灵觉细致探查伤者气脉、引导药力,都消耗了不少心神与灵力。此刻安静下来,丹田内那团温热气息显得有些虚浮,旋转的速度也比平日慢了几分。
他按照师父所授的吐纳法门,徐徐呼吸。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清凉的月华与稀薄的天地灵气引入体内;每一次呼气,则将体内运转后产生的些许浊气排出。灵米饭散发的温和灵气也在持续补充,虽然缓慢,却如溪流润物,稳定而持久。
渐渐地,疲惫感消退,心神重新变得清明空灵。他对周遭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他能听到楼下老板娘收拾碗筷的轻微碰撞声,听到后院老厨子打鼾的节奏,甚至能隐约“听”到客栈后方菜畦里,夜露凝结在菜叶上的细微声响。
而最清晰的,却是隔壁房间传来的、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李爷,那小子不过是个小道士,看他那样子,顶多十七八,能有什么本事?咱们是不是太小心了?”一个粗嘎的声音说道,正是白日里那个眼神精悍的随从。
“你懂什么!”李慕言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倨傲,却多了一丝凝重,“那米饭……绝非凡品。香气之纯正,我平生仅见。这穷乡僻壤,哪来这等米粮?更遑论那烹煮之法,看似寻常,却暗合某种……韵律。此子若非身怀异术,便是背后有人。而且,你们注意到他腰间那用布裹着的东西没?形状狭长,像是刀剑。一个道士,随身带利器作甚?”
“许是防身用的柴刀?”另一个随从猜测。
“柴刀?”李慕言冷笑,“柴刀需要裹得那般严实?依我看,说不定是什么法器。别忘了咱们要去的地方,多的是魑魅魍魉,寻常刀剑可不管用。此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通往落月潭的要道上,绝非巧合。”
“那……李爷的意思是?”
“先别打草惊蛇。”李慕言沉吟道,“明日我们依旧按计划上路。若他真去落月潭,必会与我们同路或相遇。届时再相机行事。若他真有本事,或许……还能利用一番。若只是个装神弄鬼的,哼……”
声音渐低,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了。
大嘴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果然,这李慕言三人目的不纯,且对自己起了疑心,甚至可能存了利用或不利的念头。他们也要去落月潭?听其口气,似乎对潭中“东西”有所了解,甚至是冲着它去的。
事情越发复杂了。落月潭异状,村民恐慌,如今又加上这来历不明、心思叵测的李慕言一行。
大嘴并不惧怕。师父让他下山历练,本就是要面对各种情况。他只是默默将李慕言三人的特征、对话中透露的信息记下,心中盘算着对策。对方有三人,且那精悍随从可能身怀武功,自己虽有符箓和初步的食修手段,但正面冲突绝非上策。需得智取,或至少保持警惕,掌握主动。
想清楚这些,他重新闭目,将更多心神投入到调息之中。无论前路如何,保持自身状态最佳总是第一要务。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大嘴便已起身。经过一夜调息,消耗的灵力恢复了七八成,精神饱满。他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头脑格外清醒。
他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先整理行囊,检查了一下符箓和戊土石胎等物。然后,他取出一块灵米糕和少许醒神坚果糖,就着凉水吃了,算是简单早斋。灵米糕提供的灵气持续而温和,足以支撑半日消耗。
收拾停当,他提着自己的小铁锅和米袋,再次来到后院厨房。老厨子还没起,厨房里静悄悄的。大嘴轻手利脚地生火烧水,准备再煮一锅灵米饭,作为今日赶路的干粮补充。
这一次,他尝试了略微不同的方法。他没有用陈皮丁香润锅,而是切了极薄的两片老姜,在热锅中干煸至边缘微焦卷曲,激发出姜的辛温之气后,便将其取出弃之不用,只留锅底的姜香余韵。然后才下米翻炒。
他直觉感到,姜的温通之性,或许比陈皮丁香更适合在清晨启动身体阳气,也为可能面对落月潭阴湿环境做些铺垫。
煮饭的过程依旧专注而精确。当熟悉的米香再次弥漫时,大嘴满意地点点头。这一锅米饭的灵气凝聚度,似乎比昨夜那锅还要略胜半分,米粒更加晶莹饱满,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将煮好的饭盛出,待其稍凉,便用洗净的干荷叶分成几份仔细包好,收入行囊。荷叶的清香能防止饭味外泄,也有轻微的防腐保鲜之效。
刚收拾妥当,便听到前院传来人声。李慕言三人也已起身,正在堂屋用早饭。大嘴不想与他们过多照面,便从厨房侧门直接到了后院,打算从客栈后门离开。
后院有一小片菜畦,种着些青菜、葱蒜。墙角堆着柴薪,旁边还有一口石磨。大嘴正欲离开,目光却被菜畦边一簇不起眼的植物吸引。
那是一种贴地生长的藤蔓,叶片呈卵圆形,边缘有细锯齿,叶面深绿,叶背泛紫。藤蔓间开着零星几朵淡紫色的小花。在这寻常菜蔬之间,这植物显得格外低调,但大嘴敏锐的灵觉却从它身上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的“清凉”与“解毒”的气息。
“这是……紫背天葵?”大嘴蹲下身仔细辨认。他在清心观的药圃里见过类似的草药,《百草鉴》中记载,紫背天葵性凉,清热解毒,散瘀消肿,尤其对湿热毒疮、虫蛇咬伤有良效。看这株的长势,年份怕是不短,药性应当不错。
落月潭方向多阴湿,传闻又有异状,备些解毒清凉的药材有备无患。大嘴小心地采了几片最肥厚、色泽最深的成熟叶片,用另一张干净荷叶包好,也放入行囊。他没有连根拔起或过度采摘,只取所需,并暗暗记下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才悄然从客栈后门离开,绕到村口主路,辨明方向,朝着西南落月潭方向行去。
清晨的山路笼罩在薄雾之中,空气湿润,草木青翠。大嘴脚程不慢,为了节省体力和灵力,他没有使用神行符,只是正常赶路。一边走,一边运转心法,吸收着山林间较为浓郁的草木灵气,缓慢补充着煮饭消耗。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传来马蹄声和车轮辘辘声。大嘴侧身让到路边,只见李慕言三人骑着两匹马(李慕言独乘一匹,两个随从共乘一匹),还雇了一辆驴车,载着行李,从后方赶来。
经过大嘴身边时,李慕言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了大嘴一眼,脸上又挂起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小道长,这么早便上路了?也是往西南去?”
大嘴面色平静,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云游四方,随意走走。”
“哦?那倒是巧了。”李慕言意味深长地道,“我等也是往西南访友。山高林密,道长独自一人,可要小心。若是顺路,不妨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他口中说着照应,眼神却带着探究。
大嘴婉拒:“多谢李施主好意。贫道脚程慢,恐耽误诸位行程。且出家人随缘而行,不便结伴。”
李慕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也没再强求,只是笑了笑:“既然如此,道长保重。但愿……前路再见。”说罢,一夹马腹,带着随从和驴车,嘚嘚而去,很快消失在前方山道拐弯处。
大嘴看着他们远去的烟尘,心中警惕更甚。这李慕言看似邀请,实为试探甚至监视。他拒绝同行,对方未必会轻易罢休。前路恐怕不会平静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并未因这插曲而慌乱,继续迈步前行。只是脚步加快了几分,同时灵觉保持外放,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山道越来越崎岖,林木也越来越密。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光线幽暗,湿气愈重,偶尔能听到远处不知名鸟兽的鸣叫,更添几分深山老林的寂寥与神秘。
落月潭,就在这山林深处。而通往那里的路,显然不会只有自然的险阻。大嘴摸了摸腰间的刀袋,又按了按怀中符箓,眼神坚定。无论如何,他都要去查明真相,完成师父的嘱托。
晨雾尚未散尽,少年的身影,坚定地没入苍翠的山林之中。他身后的行囊里,有温热的灵米饭,有清香的药草,更有他逐渐成长的信心与决心。前方的挑战,或许正是磨砺他食修之道的下一块砥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