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后,大嘴并未贸然行动。他深知面对天地自然之力,莽撞只会招致灾祸。他先请教师父更具体的关窍,又在洼地边缘细细勘察了一个时辰,直到心中大致有了方案轮廓。
“师父,”他整理思绪后说道,“弟子以为,调和此金木二煞,可分三步。”
清虚道人颔首示意他继续。
“第一步,备‘调和之基’。”大嘴分析道,“取此山未受侵染的净土,需其‘厚重承载’之性;取后山石缝清泉,需其‘至柔沟通’之性。此二者,当如烹饪中的‘高汤底料’,奠定基调。”
“第二步,制‘疏导之引’。”他继续道,“五辛散辛烈通窍,可为‘君药’,但其性过猛,直接加入恐刺激煞气。弟子想将其溶于少量清泉,再以文火熬炼浓缩,取其‘通窍’精华而缓其‘刚猛’之性,如此作为‘药引’,引导泥浆渗入地脉深处。”
“第三步,行‘平衡之法’。”大嘴目光投向老槐树,“需以特殊器具,将调和好的泥浆,精准灌注于树根主要根系分布之处,尤其要兼顾左右两侧——左侧侧重加入微量五辛引,助其疏通过于壅塞的木煞;右侧则减少五辛引比例,侧重水土之性的安抚。最终目的,是借树根为网络,将调和之力均匀送达地脉紊乱之处。”
清虚道人听完,沉吟道:“思路清晰。然有两处需斟酌:其一,五辛引熬炼的火候与浓度,如何把握?其二,灌注器具与方法,你有何想法?”
大嘴早已思考过这两个问题:“五辛引的熬炼,弟子想以自身微薄灵力为感,仿效蒸鱼时感知锅内变化的法子,时刻观察药液气息变化,待其辛烈中生出‘温润’之感时即成。至于灌注器具...”
他解下背后用布包裹的玄铁菜刀,双手捧上:“弟子想用此刀。”
清虚道人目光微动。
“此刀沉重锋利,寻常烹饪尚可,但精细操控非其所长。”大嘴认真道,“但弟子连日用此刀处理鱼鲜,渐觉刀身与自身气息有一丝联系。且师父曾说此刀乃上古饕餮一角所化,或有未知灵性。今日之事,非以力破巧,而在引导调和。或许...弟子可以刀为‘针’,以灵力为‘线’,将调和泥浆‘绣’入根系之间?”
这个比喻颇为新奇,清虚道人闻言,眼中露出深思之色。他接过玄铁菜刀,指尖轻抚黝黑刀身,半晌才道:“或许...真能成。饕餮虽主吞噬,然天地大道,吞与吐、收与放,本是一体两面。若你能引动其一丝‘转化’之性,而非‘吞噬’之欲,以此刀为媒介,确有可行之处。但这需要你与此刀的默契,更需你心念纯粹,不可有丝毫贪婪掠夺之意。”
大嘴郑重应下:“弟子谨记。”
计议已定,二人立刻分头准备。清虚道人返回观中,取来特制的药釜、玉杵等物。大嘴则在后山选择取土地点——必须远离煞气范围,又要保证土质纯净。他最终在洼地上游百丈外,一处向阳坡地选了块地方,这里林木疏朗,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腐殖土,几丛野菊开着淡黄小花,气息清新平和。
他用带来的小药锄,小心掘开表层落叶,取中层色泽油亮、触手微润的土壤,装入布袋。取土时,他特意避开蚁穴、蚯蚓聚集处,每取一捧,心中都默念告罪与感恩。
取水则去了后山那处石缝泉眼。泉水从岩隙渗出,在下方形成一小潭,清澈见底,潭底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大嘴用竹筒接取,泉水入手冰凉甘冽。他俯身饮水一口,只觉一股清灵之气直透肺腑。
回到洼地边缘,清虚道人已在地上铺开一块青布,摆好了药釜、玉杵、量器等物。旁边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瓶,瓶身温润。
“此为‘凝露瓶’,可将调和好的泥浆暂时封存,保持其活性。”道人解释道,“你只管调制,灌注之前,需再做一事。”
“何事?”
“与此树沟通。”清虚道人指向老槐树,“它虽灵智未开,但在此生长百年,自有其微弱灵性。你要施法救它,需得它‘同意’,至少不抗拒。否则外力强行介入,根系本能排斥,事倍功半。”
大嘴恍然。他再次看向那棵老槐树,心中升起敬意。他走到距老槐树三丈处——这是煞气影响边缘,再近就感到明显不适——盘膝坐下,将玄铁菜刀横放膝前。
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将意念缓缓沉入丹田。那团温热的气息,在成功烹制灵食后已壮大不少,如今约有鸽卵大小,缓缓旋转。他尝试引导一丝气息,沿手臂经脉上行,最终注入玄铁菜刀。
刀身微微一震,传来一种低沉而古老的共鸣。大嘴并未感到吞噬之意,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等待”之感,仿佛这刀也在期待着什么。
他将这丝混合了自身灵性与刀意的意念,缓缓延伸出去,如同无形的触须,探向老槐树。
起初,他感受到的是混乱与痛苦——左侧是狂乱生长带来的胀裂感,右侧是生机被掠夺的干涸与刺痛。两种极端感受在老树体内冲突、撕扯。
大嘴稳住心神,继续传递意念,不是强行闯入,而是如同溪流浸润大地,缓慢而温柔地渗透。他将自己的来意、方法、以及期望达成的结果,化作简单的意念画面传递过去:以水土为基,调和失衡的金木之气,助它恢复平衡,甚至因祸得福...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一刻钟。大嘴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与无形灵性沟通消耗的心神,远比体力劳动更大。
终于,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回应。
那是一种混合着疲惫、痛苦、以及一丝微弱希望的模糊意念。老树没有明确的“同意”或“拒绝”,但它那原本紧绷抗拒的灵性场,缓缓放松了一丝缝隙,如同伤者允许医者靠近察看伤口。
这就够了。
大嘴收回意念,长吁一口气,缓缓睁眼。他感到一阵疲惫,但心中却踏实了许多。
“可以开始了。”清虚道人一直在旁护法,此刻递过一碗刚调好的山泉,“先调息片刻,再行调制。”
大嘴依言调息。待精神稍复,他便投入到“调和之基”的制作中。
取来的山土需先过筛,去除碎石、草根。大嘴用细孔竹筛仔细筛了三遍,得到约莫两斤极细腻的土粉。清泉水则用量杯精确量取——土水比例需恰到好处,太稀则无法固着根系,太稠则难以渗透。
他仿照和面的手感,将土粉缓缓加入清泉中,同时以玉杵顺时针匀速搅拌。这不是简单的混合,他需在搅拌过程中,将自身温和的灵力注入,让每一粒土粉都充分浸润水之灵性,让水土真正交融。
渐渐地,盆中形成了一团色泽均匀、质地细腻的深褐色泥浆。大嘴用手指挑起一点,泥浆柔韧拉丝,落在手心能保持形状,又不板结。这正是他想要的“柔而不散,润而不泄”的状态。
“调和之基”已成,大嘴将其小心装入凝露瓶中封存。接下来,是更为关键的“五辛引”熬炼。
他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约一钱五辛散粉末于特制的小药釜中——此釜以精铜打造,内壁光滑,导热均匀。加入三勺清泉,刚好浸没粉末。
清虚道人亲自为他点燃带来的便携小泥炉,炭火是特制的无烟银丝炭,火温稳定。
“火候切记。”道人叮嘱,“不可令其沸腾,需保持‘蟹眼’微沸之态。时刻以灵觉感知药性变化。”
大嘴点头,盘坐炉前,手持玉匙缓缓搅动。釜中药液起初是浑浊的棕红色,散发强烈辛气。随着文火熬炼,水分蒸发,药液渐稠,颜色转为深琥珀色。
大嘴闭目凝神,灵觉锁定釜中。他“看”到五辛散的药力在热力作用下被激发、提纯,那些原本狂暴刚烈的辛烈之气,在持续温和的熬炼中,渐渐被磨去棱角,生出一丝奇异的“温润”感——如同烧红的铁块在匠人反复锤打下,从暴躁变得柔韧。
当药液浓缩至原来三分之一,色泽如蜜,辛香中带着一缕醇和回甘时,大嘴知道火候到了。他迅速移开药釜,将浓缩的药引倒入另一个小玉碗中冷却。
最后一步,是将“五辛引”按比例融入“调和之基”。这一步需要精准的判断。
大嘴先将大半泥浆倒入一个阔口浅盆中。然后,他用玉匙尖端,极其小心地蘸取一滴冷却的五辛引,滴入泥浆中心。
泥浆与药引接触的刹那,大嘴灵觉全开。他“看”到那滴琥珀色药引如同活物般在泥浆中晕开,淡金色的疏导之力沿着水土网络扩散。太快太浓,则疏导变冲击;太慢太淡,则效果不显。
他需要找到那个“临界点”——既能有效疏导地脉郁结,又不至于刺激煞气反弹。
一滴,两滴,三滴...
每加一滴,他都停顿片刻,仔细感知泥浆整体气息的变化。当加到第七滴时,他感到泥浆中那股厚重温和的“土水”之性,与“五辛引”的“疏导”之性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疏导之力如经络般在水土网络中形成通路,却又不喧宾夺主。
“左侧泥浆,到此为止。”大嘴标记好这个比例,“右侧需要更温和些。”
他另取一部分泥浆,只加入五滴五辛引。如此一来,右侧泥浆的疏导之力较左侧弱两分,安抚滋养之性则强两分,更符合庚金煞气区域需要“安抚”多于“疏导”的特性。
全部调制完毕,已是日头偏西。林间光线渐暗,但那洼地中金木二煞形成的微光却更加明显,冲突似乎有加剧的趋势。
“时机刚好。”清虚道人看着天色,“夕阳西下,阴阳交替,此时天地气场最为活跃,也是疏导平衡的最佳窗口。大嘴,准备开始最后一步——灌注!”
大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他一手握住玄铁菜刀,一手拿起装有左侧泥浆的凝露瓶。
成败,在此一举。他走向那棵在暮色中轮廓愈发清晰的老槐树,走向那道无形的分界线,走向他食修之路上第一场真正的“天地为炉”的实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