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林间光线迅速暗淡。洼地之中,金木二煞的微光却愈发醒目,如同两道在黑暗中搏斗的异色蛟龙。老槐树左半边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在忍受着生长过速的痛苦;右半边枯枝则在暮色中如嶙峋骨爪,透着死寂。
大嘴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他左手托着装满左侧泥浆的凝露瓶,右手紧握玄铁菜刀,缓步走向那道无形的分界线。
距离老槐树尚有三尺时,一股明显的排斥感传来。左侧是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生机,右侧是干涸刺骨的肃杀,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此激烈碰撞,形成紊乱的气场乱流。
“定心,纳气。”清虚道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稳如古井,“以你丹田之气护持周身,以刀意为引。记住,你不是在与煞气对抗,而是在为它们搭建沟通的桥梁。”
大嘴依言运转丹田那团温热气息,使其散入四肢百骸,形成一层薄薄的护体灵光。玄铁菜刀在手,他尝试将自身灵觉与刀身那古老的意念更紧密地连接。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饕餮”残魂的存在——那不是具体的意识,而是一种深沉的本能:对一切能量极致的“吞纳”与“转化”的渴望。大嘴稳住心神,竭力引导这股本能转向“疏导”与“平衡”的方向,如同驯服一匹桀骜的烈马,让它沿着自己设定的路径奔驰。
他来到老槐树盘根错节的根部前,选定了第一个灌注点——位于分界线稍稍偏左的位置,一条裸露在地表、足有手腕粗的侧根。这条根须左半段尚显饱满,右半段已有些干瘪。
大嘴单膝跪地,凝露瓶倾斜,一滴深褐色的、泛着微光的泥浆滴落在选定的根皮之上。泥浆没有立刻渗入,而是如露珠般滚动。
“就是现在。”大嘴心中默念,右手玄铁菜刀翻转,以刀尖最锋利却又最细微的一点,轻轻点在泥浆滴上。
他并未用力下刺,而是将丹田灵力与刀中那股被引导的“疏导转化”之意,凝聚于刀尖一点,如绣花引线般,缓缓“送”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刀尖触碰到泥浆的瞬间,那滴泥浆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迅速沿着根皮纹理晕开、渗透。大嘴的灵觉紧紧跟随,他能“看”到,泥浆中蕴含的水土之基如同温柔的母体,包裹着淡金色的五辛引疏导之力,沿着根须的木质纤维、导管,向深处蔓延。
更关键的是,玄铁菜刀似乎起到了某种“放大”与“定向”的作用。大嘴自身的微弱灵力,经过刀身的转化,变得更具穿透性和秩序性,精准地引导着泥浆中的调和之力,避开根须内尚存的细微灵脉(那是老树自身残存的生机通道),专走那些被金木煞气淤塞或撕裂的“废道”。
第一滴灌注完成,大嘴能感到左侧根须传来的胀痛感似乎微弱了一丝。他不敢停顿,沿着这条侧根,每隔三寸选取一个点,重复上述过程:滴泥浆,刀尖轻引,灵力输送。
每一次下刀,都需要极致的专注与精准的控制。灵力输出多一分,可能伤及老树根本;少一分,则无法有效疏导。刀尖引导的角度、力度、乃至意念的纯粹度,都至关重要。
大嘴的额头很快布满汗珠,后背道袍也被浸湿。但他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场特殊的“刺绣”之中。玄铁菜刀在他手中,仿佛不再是砍剁之器,而是一支拥有生命的灵笔,在天地这张巨幅画卷上,描绘着平衡的纹路。
左侧九处关键节点灌注完毕,大嘴略微调息,换上了另一瓶“右侧泥浆”。这边的操作需要更加温和。他选择了几条明显干瘪、位于煞气侵蚀严重区域的细根。这里的泥浆五辛引比例更低,水土滋养之性更浓。
刀尖引导时,大嘴刻意放慢了速度,灵力输出更加绵柔。泥浆渗入后,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些干涸的根须如同久旱逢甘霖,传来微弱却清晰的“吮吸”感。右侧那种生机被掠夺的刺痛,也稍稍缓解。
时间在高度专注中流逝。当大嘴完成第二十七处,也是最后一处关键节点的灌注时,夜色已完全笼罩山林。洼地中,金木二煞的微光依旧,但那种激烈的冲突感,却以肉眼(灵觉)可见的速度在减弱。
原本清晰如刀切的分界线,开始变得模糊。左侧过度茂盛、颜色刺目的植被,其生长势头明显放缓;右侧枯黄萎蔫的草木,虽然未能立刻返青,但那股死寂之意淡去了不少。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老槐树本身。
树身那半枯半荣的奇异景象开始改变。左侧疯长的枝叶停止了不正常的抽条,叶片颜色从妖异的墨绿转向较正常的翠绿;右侧的枯枝虽未生叶,但树皮似乎恢复了些许润泽,不再如骨殖般干枯。
更奇妙的是,在树身正中,那道无形的分界线上,树皮微微蠕动,竟然鼓起了一圈淡金色的、如同愈合伤痕般的环形凸起。凸起处,隐隐有极其温和的金、绿二色灵气交织流转,缓慢而稳定。
大嘴脱力般后退几步,用刀拄地方稳住身形。他感到丹田空乏,精神极度疲惫,但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喜悦。他做到了!
清虚道人适时上前,递过一枚朱红色的丹药:“服下,固本培元。”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浑厚的热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补充着消耗的灵力与心神。大嘴长舒一口气,这才有暇仔细观察自己的“作品”。
“很好。”清虚道人凝视着老槐树的变化,眼中满是赞许,“泥浆调和得宜,疏导之力恰到好处,灌注点选择精准,灵力操控也初具章法。更难得的是,你成功引导了刀中饕餮残魂的一丝‘转化’特性,而非激发其‘吞噬’之欲。此树体内淤积的狂暴煞气,正在被缓慢转化为温和的、可供吸收的五行灵气。假以时日,此处非但祸患尽消,反可能成为一处小福地。”
大嘴闻言,心中大石彻底落下。他看着那棵仿佛重获新生的老槐树,看着周围逐渐恢复平衡的植被,一种“创造”与“守护”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与做出美味食物的满足感不同,更加宏大,也更加触及修行本质。
“不过,”清虚道人话锋一转,指向树身那道淡金色的环形凸起,“此‘金木轮转痕’的形成,意味着此处地脉节点的性质已然改变。它不再向外无序喷涌煞气,反而开始缓慢吸收、转化周围散逸的天地灵气。这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会扩散出去。”
大嘴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师父是说,此地的变化,可能会被某些对灵气敏感的存在察觉到?”
“正是。”清虚道人点头,“山林之中,精怪众多,未必都是善类。鼠精之类小妖或许欣喜,但若引来贪婪的大家伙,未必是福。此外,地脉小范围改变,也可能影响到附近水源、气候等。你既种下此因,便需关注其果。未来数日,需多加留意山中异状。”
大嘴郑重记下。他看向一直守在一旁、此刻兴奋地围着老槐树打转的鼠精,心想至少这位“邻居”是受益的。
夜色渐深,师徒二人返回道观。大嘴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隐约感觉到,经过这次实践,自己对灵力的感知、操控,对“调和”之道的理解,都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丹田内那团气息,在丹药补充后,不仅恢复了原有规模,似乎还更加凝实、灵动。
一场危机,悄然转化为一场机缘。但清虚道人的提醒也萦绕耳畔:新的变化,往往也意味着新的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