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道骨的瞬间,世界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被另一种感知粗暴地塞满。沈墨的视野被撕成两半:一半仍是尸骸州夜间的坑底,焦糊味萦绕鼻尖;另一半却炸开无边无际的银白雷海,无数电蛇狂舞,轰鸣声灌满耳膜,震得神魂欲裂。
“呃——”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按在道骨上的右手掌骨传来钻心的刺痛,不是灼烧,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仿佛要将他的存在从分子层面拆解再重组的剧痛。那道银蓝色的道骨光芒大盛,竟顺着他的手指、皮肤、毛孔,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身体。
但它钻不进来。
因为沈墨体内,那股沉寂了三年的劫气,在这一刻苏醒了。
灰白色的、冰寒刺骨的气流,从他心口的劫印处轰然爆发,顺着经脉奔腾而下,直冲右手。劫气所过之处,经脉传来被冰锥刮擦般的锐痛,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泛起不祥的死灰色。
两股力量在他掌心短兵相接。
银蓝雷光暴烈而有序,带着煌煌天威般的镇压感,试图同化、净化、驱逐一切异质。灰白劫气却阴冷黏稠,像最污秽的腐水,不冲击、不对抗,只是无声地渗透、污染、瓦解。
滋滋滋——
沈墨掌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看到自己右手皮肤下的血肉正在变得透明,骨骼清晰可见——左手的骨骼是正常的惨白色,而右手的掌骨,正被染上一缕缕游丝般的灰败纹路。那道骨散发的银蓝光芒,正被这些灰纹一寸寸蚕食、覆盖。
“墨、墨哥儿?!”坑边传来王胖子变了调的惊呼,“你的手……你的手在发光!不,在冒黑气!”
沈墨听不真切。他的意识被拉入更深的漩涡。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绪,顺着道骨与劫气的交锋通道,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一个身披紫袍的魁梧身影,立于万丈高空,周身雷龙环绕,声震九霄:“吾乃雷尊!天道不公,吾便以雷伐之!”
画面碎裂。同一道身影蜷缩在阴暗的石室,七窍渗血,双手死死抓着一枚闪烁天道符文的玉简,嘶吼:“为什么……飞升是假的……全是假的!”
最后的光景: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由规则本身凝聚的苍白雷霆,自九天劈落。紫袍身影倾尽全力迎击,却在接触的瞬间,浑身道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脸上浮现的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悲怆与……一丝解脱。
临死前,他用最后的力量,将毕生修为精华——那块“掌心雷”道骨,强行逼出体外,掷向茫茫下界。残存的意念化作一句无声的诅咒:“后来者……若你得之……莫信天……”
“嗬——!”
沈墨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向后跌坐,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右掌传来火烧般的剧痛,低头看去,掌心皮肤完好无损,但皮下骨骼深处,一抹微弱的银蓝光泽正在缓缓沉淀,表面却缠绕着蛛网般的灰白劫纹。
窃取……成功了?
不,是劫气污染并暂时压制了道骨内的天道印记与原主残念,强行将其“禁锢”在了自己掌骨之中。他能感觉到,那块小小的、冰凉的异物正镶嵌在自己的右手掌骨里,与自身骨骼格格不入,却又被劫气死死锁住,无法脱离。
一种奇异的联系建立了。他心念微动,右手掌心立刻传来酥麻感,指尖有极其微弱的电火花一闪而逝。
但同时,一股沉重的、阴冷的负担感也随之而来。就像在原本就脆弱的骨骼上,强行绑了一块不断散发寒气的铅块。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正被这块“异物”和镇压它的劫气,加速消耗。
视野边缘,那本无形的寿元册哗啦翻动。
余寿八十九日。
触碰道骨,窃取,镇压……整个过程不过十息,却耗去了他三日寿元。
“墨哥儿!你没事吧?!”王胖子连滚带爬地滑进坑里,脸色惨白地看着沈墨,“刚才……刚才你浑身冒黑气,吓死老子了!这、这尸体怎么回事?”
沈墨没回答,他撑着身体站起来,目光再次落在那具焦尸上。此刻,尸体背部的银蓝光芒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一片焦黑。道骨被强行剥离,这具尸体最后的“神异”也消散了,很快会彻底腐朽。
“搜他身上。”沈墨的声音有些沙哑,“快。”
王胖子虽然惊魂未定,但对沈墨的信任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哆嗦着上前,开始翻检焦尸。这一次,收获远超预期:一个被雷法余波保护得相对完好的储物袋(已无主,可强行破开),几瓶品相不错的丹药,还有一枚刻着“雷”字的紫铜令牌。
“清风门长老令……”王胖子看清令牌,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清风门的人!还是长老!”
沈墨接过令牌,入手微沉,边缘有雷击纹路。他眼神微凝。清风门,正道魁首之一,势力遍布九域中的清风域。其门中长老,至少是元婴期修士。这等人物,怎么会陨落在尸骸州上空,还死得如此……惨烈?
那句残念中的“莫信天”,和“飞升是假的”,又是什么意思?
“胖子,”沈墨将令牌和储物袋迅速收起,“把尸体处理掉,用双倍劫灰。今晚看到的事,烂在肚子里。”
“我懂,我懂!”王胖子猛点头,掏出皮囊开始撒灰,“可是墨哥儿,你刚才……”
“我没事。”沈墨打断他,活动了一下右手。掌心酥麻感依旧,那道骨像一颗沉寂的种子,蛰伏在骨中。他尝试调动一丝劫气去触碰,立刻感到道骨内传来微弱的、充满秩序感的排斥力,以及更深层的一缕狂暴雷意——那是雷尊者残留的“道韵”与“不甘”。
这东西是宝藏,也是定时炸弹。它蕴含一位元婴雷修的部分力量本源,但同时也带着原主的因果、记忆碎片,以及最要命的——天道的标记。道骨本身,就是天道监控修士的“信标”之一。
自己现在,相当于把一个不断发送定位信号的“赃物”,藏进了身体里。
“此地不宜久留。”沈墨看了一眼开始被劫灰覆盖的焦尸,翻身出了坑。王胖子也赶紧跟上。
两人刚走出十几丈,沈墨脚步猛地一顿。
远处灰雾中,亮起了几点快速移动的灵光。隐约有人声传来,语气急促:
“师叔的魂灯最后感应就在这附近!”
“快!仔细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边有动静!”
灵光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逼近。
王胖子腿一软:“清、清风门的人找来了?!”
沈墨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扫了一眼来路——至少三道气息,速度极快,修为恐怕都在筑基以上。以他现在的状态(刚经历窃骨消耗,寿元折损,右掌不适),加上一个炼气期的王胖子,正面遭遇,十死无生。
“分开走。”沈墨语速极快,“老地方汇合。如果三天我没到,你立刻离开尸骸州,越远越好。”
“墨哥儿你——”
“走!”
沈墨低喝一声,同时左手抓起一把混杂着碎骨的泥土,猛地朝另一个方向撒去,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灵光立刻转向,朝那边追去。
王胖子一咬牙,转身猫腰钻进一片半人高的腐草丛,身影迅速被灰雾吞没。
沈墨则朝着相反的方向——尸骸州更深、更荒芜、劫气更浓郁的内域,无声无息地潜去。他右掌虚握,掌心那枚刚刚窃得的“掌心雷”道骨,微微发烫。
灰雾浓稠如墨,身后追兵的灵光和呼喝声渐渐模糊。
只有心口劫印的冰冷,和掌心道骨的微热,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