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然后是尖锐的耳鸣,像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沈墨恢复意识的第一感觉,是喉咙里堵着一团火,呼吸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劫气特有的阴寒。他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右半边身体几乎失去知觉,左手则死死抠进泥土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花了三息时间,才重新确认自己还活着。
强行催动尚未炼化的道骨,将劫气与残存雷力混合引爆——这无异于在经脉里点了一把火,再浇上一桶油。此刻,他体内的情况糟糕透顶。右臂经脉多处灼伤、撕裂,劫气因为过度消耗而变得紊乱,在心口劫印附近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冰冷的绞痛。最要命的是,掌骨深处那块“掌心雷”道骨,在剧烈爆发后陷入了某种不稳定的沉寂,表面劫纹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连带他的右手一起炸掉。
视野边缘,寿元册模糊地浮现,字迹似乎都因重创而扭曲:余寿八十五日。
两次爆发,两次折寿。从九十二到八十五,不过几个时辰。
沈墨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牵扯着胸腹间火辣辣的痛楚。他勉强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石穴,入口被坍塌的碎石和茂密的、散发出微光的暗蓝色苔藓(一种低阶阴属性植物“鬼苔”)半掩着,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和……一丝极淡的药草清香?
他目光落在石穴内侧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干草,干草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粗陶药罐,罐口还冒着极其微弱的白气。旁边,他的粗麻袋和收尸工具整齐地靠着岩壁。
有人把他拖进了这里,还给他用了药。
沈墨眼神一厉,左手无声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用妖兽肋骨磨制的短匕。触感冰冷,还在。
“醒了?”一个沙哑、苍老,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突兀地在石穴入口处响起。
沈墨猛地转头,短匕已然出鞘半寸,指向声音来处。
一个灰袍老者,佝偻着背,慢悠悠地从鬼苔遮蔽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他眼眶空洞,没有眼球,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风干的树皮。手里拄着一根油光发亮的竹杖,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漆色斑驳的酒葫芦。
老瞎子。
沈墨没有放松警惕,握刀的手纹丝不动。尸骸州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对一个能精准找到重伤昏迷的他,还懂得用药的人。
“啧啧,小子戒心还挺重。”老瞎子仿佛“看”到了沈墨的动作,嗤笑一声,自顾自在干草堆另一头坐下,拔开酒葫芦塞子,灌了一口,“要不是老子鼻子灵,闻到你身上那股子快烂到根的劫气味儿,你现在已经被清风门的‘闻风鼠’叼去领赏了。”
沈墨沉默。他确实听说过清风门驯养了一种低阶灵兽“闻风鼠”,嗅觉极其灵敏,擅长追踪。自己一路洒落的血迹和劫气残留,确实是绝佳的追踪线索。
“药是你上的?”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顺手。”老瞎子咂咂嘴,“用你麻袋里那几株劫气草,配了点尸苔和腐骨花,熬了点‘劫灰膏’。治标不治本,但能把你从经脉寸断的边缘拉回来一点。”
劫灰膏?沈墨知道这东西,是收尸人之间口口相传的一种偏方,用几种阴毒材料混合劫灰熬制,药性猛烈,能暂时刺激生机、压制伤痛,但副作用极大,会加重劫气侵蚀。是真正的虎狼之药,濒死时搏命用的。
他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股火烧火燎的剧痛确实被一股阴冷的麻痹感替代了,紊乱的劫气也稍稍平复。代价是心口劫印的搏动似乎更沉重了些。
“为什么救我?”沈墨直接问出核心。
老瞎子空洞的眼眶“望”向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三年前,尸骸州东边乱葬坑,一具‘香尸’。还记得吗?”
沈墨瞳孔骤然收缩。
三年前,乱葬坑,异香扑鼻的修士尸体……那是他劫气入体、命运彻底改变的开始。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连王胖子都不知道具体细节。
“你当时就在附近?”沈墨的声音更冷。
“何止在附近。”老瞎子又喝了口酒,语气有些飘忽,“那具尸体,是老子故意丢在那儿的。本想钓条有意思的‘鱼’,没想到钓上来你这么个……快死的‘小虾米’。”
信息量太大,沈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三年前的灾难,竟是人为设计?目的是什么?钓什么鱼?自己只是意外的牺牲品?
愤怒、荒谬、冰冷的杀意,混杂着劫气的不适,在他胸中翻腾。握着短匕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别激动。”老瞎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摆摆手,“老子当时也没想到,你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小子,被那么浓郁的劫气正面冲击,居然没当场魂飞魄散,反而活了下来,还让劫气在体内扎了根……稀奇,真稀奇。”
他顿了顿,空洞的“目光”仿佛在仔细打量沈墨:“更稀奇的是,你不但活下来了,昨晚居然还敢去碰‘道骨’,还他娘的让你用劫气给暂时‘糊’住了。小子,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你知道那是清风门长老的道骨?”沈墨反问。
“雷尊嘛,脾气暴,死得也惨。”老瞎子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临死前把那玩意儿扔出来,估计是想留个后手,或者单纯不想便宜了天上那些玩意。没想到落到尸骸州,更没想到落你手里。”
“天上那些玩意?”沈墨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说法。
老瞎子却没接话,转而道:“清风门的人在外面撒网呢。两个筑基带队,十几个炼气,带着闻风鼠,把这片区域围了。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沈墨心往下沉。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被证实的感觉更糟。
“你有什么建议?”他收起短匕,但身体依然紧绷。老瞎子透露的信息和展现的能力,让他意识到对方绝非普通盲眼老者。与其敌对,不如先听听对方想干什么。
“建议?”老瞎子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两条路。第一,老子把你打晕,扔出去给清风门,换点酒钱。第二嘛……”
他“看”向沈墨的右手:“你手里那东西,是个烫手山芋,也是个钥匙。想活命,想弄清楚你身上这该死的劫气到底怎么回事,想知道为什么飞升是个骗局……就跟老子去个地方。”
“哪里?”
“尸骸州下面,”老瞎子压低声音,竹杖轻轻点地,“‘阴墟鬼市’。”
沈墨听说过这个地方。尸骸州底层修士和见不得光的人物进行交易的黑市,传言位于地底深处的天然溶洞群中,位置隐秘,规矩森严,但也能找到许多市面上绝迹的阴私之物和情报。
“去那里做什么?”
“找个老朋友,借他的手,帮你把掌心里那玩意儿‘钉死’,至少让你暂时不用操心它炸掉。”老瞎子道,“顺便,打听点消息。雷尊好歹是个元婴,他莫名其妙死在尸骸州上空,还丢了道骨,这事背后可不简单。”
沈墨沉默思索。老瞎子的话半真半假,明显有所图谋。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重伤之躯,外有围捕,体内的道骨和劫气都是不定时炸弹。阴墟鬼市或许危险,但至少有一线生机和获取信息的可能。
“我怎么信你?”他最终问道。
“你不用信我。”老瞎子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草屑,“你只需要信,老子现在想弄死你,比清风门那些废物容易得多。跟我走,有一半机会活。留在这,或者自己乱闯,十死无生。”
他说完,也不等沈墨回答,拄着竹杖,径直朝石穴更深处走去。那里的岩壁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更浓郁的阴寒和土腥气。
沈墨看了一眼自己颤抖的、缠绕着灰败劫纹的右手,又看了一眼昏迷前随手放在角落的粗麻袋。
袋口微敞,里面除了工具和劫灰,还静静地躺着那枚从焦尸身上搜出的、刻着“雷”字的紫铜令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抓起麻袋背好,跟上了老瞎子没入黑暗的身影。
就在他踏入缝隙的瞬间。
石穴外,遥远的灰雾中,隐约传来闻风鼠尖锐的嘶叫,和修士惊喜的呼喊:
“这边!血腥味和劫气反应很浓!”
“快!包围那个石堆!”
缝隙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所有的光线与声音,彻底隔绝。
黑暗中,只剩下竹杖点在崎岖地面上的“笃、笃”声,不紧不慢,朝着地底深处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