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是游弋着无数影蚀线虫的诡异纯黑岩壁，后是堵住唯一出口、由骸骨污泥与蚀阴蜈构成的蠕动怪物。石窟狭窄，阴寒刺骨，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第五队残存的十余人。伤员的呻吟、粗重的喘息，与线虫在岩壁内游动的细微嘶嘶声、污泥怪低沉的蠕动声交织，构成了一曲死亡前奏。

“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一名杂役女弟子瘫软在地，失声啜泣。恐惧如同瘟疫蔓延，即便是几名外门弟子，此刻也是脸色惨白，握紧法器的手微微颤抖。孙老七等伤者更是面如死灰。

郑铎脸色铁青，胸膛急剧起伏。他死死盯着前方岩壁和后方怪物，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几乎不存在的生路。强行冲击线虫？那细如发丝却无物不穿的鬼东西，数量如此之多，恐怕瞬间就能把他们所有人变成筛子。回头硬撼污泥怪？那东西体型庞大，气息混杂而暴戾，嵌满蚀阴蜈眼，绝非善类，在狭窄通道内更难对付。

怎么办？

“郑师兄……”萧天赐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却在一片绝望的压抑中异常清晰。他没有看郑铎，目光紧锁着前方那片纯黑岩壁，尤其是岩壁下方靠近地面的区域。“那些线虫……似乎只在岩壁表层活动，尤其是……那株阴髓草周围的区域最为密集。”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观察：“水潭……那怪物是从水潭出来的。但水潭周围，包括我们脚下的这片地面，线虫很少，甚至没有。它们好像……不喜欢水汽太重，或者，这地面有什么让它们忌惮的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下意识地看向脚下。地面潮湿，布满青苔和碎石，靠近水潭的地方更是泥泞。确实，与那光滑如镜、布满线虫的纯黑岩壁形成了鲜明对比。再回想刚才张姓弟子遇袭，线虫是从岩壁射出，并未钻入地面追击。

郑铎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一丝微光：“你的意思是……”

“弟子只是猜测，”萧天赐谨慎道，“也许这地面、水汽，或者水潭本身，对线虫有限制。那污泥怪堵住了出口，但它似乎……没有立刻进攻？”他看向那团堵在弯角、缓缓蠕动、绿眼闪烁的怪物。它确实只是堵在那里，散发着阴冷恶意，却没有立刻扑上来。

“它在等什么？”萧天赐低语，更像是在问自己。

“等我们被线虫杀死，或者……自乱阵阵脚？”郑铎接口，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狠厉，“这东西有灵智？还是受本能驱使？”

就在这时，那污泥怪镶嵌的数十颗蚀阴蜈绿眼，齐刷刷地转向了石窟内的众人，光芒闪烁不定。同时，它那由污泥骸骨构成的身躯，开始向着石窟内部……极其缓慢地挤压、蔓延过来！虽然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要将整个石窟空间填满、碾碎！

它动了！虽然没有暴起攻击，但这种缓慢的挤压，同样致命！等到空间被压缩到极限，他们要么被挤成肉泥，要么被迫冲向线虫岩壁！

“不能再等了！”郑铎咬牙，目光在岩壁、水潭、地面和缓缓逼近的污泥怪之间急速扫视。萧天赐的话点醒了他，绝境中并非完全没有腾挪的余地！

“所有人听令！”郑铎的声音带着决绝，“以水潭为背，围成半圆！擅火系、雷系术法的师弟师妹，全力准备，听我号令轰击前方岩壁，不求杀敌，只求制造混乱、逼退线虫！其余人，防御可能从地面或侧方袭来的攻击！张师弟，你伤势如何？还能不能施展‘地陷术’？”

那名胸口有三道黑线、脸色发青的张姓弟子咬牙点头：“勉强可以！但范围不会太大，而且此地地质……”

“不需要太大！就在我们前方三丈处，水潭边缘与岩壁交界的地方，施展地陷，制造一个坑洞，越深越好！”郑铎快速命令，“萧天赐！你刚才观察仔细，去帮张师弟确定位置，确保坑洞靠近岩壁但避开线虫最密集区！”

“是！”萧天赐毫不犹豫，快步走到张姓弟子身边。他明白郑铎的意图——制造障碍，分割战场！地陷坑洞若能成功，或许能暂时阻隔或延缓污泥怪的挤压，甚至……如果坑洞够深，引出地下水或触及什么，或许能进一步干扰线虫？同时，集中火力轰击岩壁，若能短暂清空一片区域，或许能打开一条贴着岩壁、极其危险的“通道”？

这是绝境中的豪赌。赌线虫的忌惮，赌污泥怪的速度，赌他们能在夹缝中争得一线生机！

萧天赐蹲下身，不顾地面泥泞，用手快速摸索、感知着水潭边缘与岩壁结合部的地质。潮湿，松软，下方似乎……有空隙感？他怀中的骨片传来持续的冰凉，对阴髓草方向的“渴望”依旧，但此刻他强行忽略，专注于脚下。

“这里！”他指着一处颜色略深、踩上去有轻微空洞回响的地面，“从此处向下，两尺左右似有空洞，再往下不明。”

张姓弟子点头，强忍胸口黑线带来的麻痹剧痛，双手按地，口中念诀，土黄色灵光注入地面。

与此同时，郑铎已经开始指挥：“火球准备！雷符准备！目标——阴髓草左侧五尺，岩壁中段！听我号令，齐发！”

三名擅长火系的外门弟子和一名手持雷符的女弟子立刻凝神蓄力。火光与电芒开始在掌心、符箓上跳跃。

污泥怪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蠕动挤压的速度骤然加快了几分，带起一股腥风，数条由污泥构成、顶端嵌着蚀阴蜈头颅的触手，猛地从身躯中探出，凌空抽打过来！

“防御！”郑铎大喝，自己率先撑起一面土黄色光盾。其余弟子也纷纷各施手段，或祭出防御法器，或施展护身灵光。

砰砰！污泥触手抽打在光盾和防御上，发出沉闷巨响，污秽的泥点四溅，落在光盾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灵力迅速消耗。更有一条触手诡异地绕开正面，卷向一名正在准备火球的弟子！

“滚开！”萧天赐一直在旁警戒，见状毫不犹豫，将短刃交到左手，右手并指如剑，体内那缕阴冷血煞之气混合着部分平和灵力，全力点向那触手中段！他没有学习过精妙的指法，这一击纯粹是灵力与意志的凝聚。

指尖触及冰冷黏腻的污泥，血煞之气骤然活跃，仿佛饿狼见血！那触手竟猛地一颤，动作僵滞了刹那，被点中的部位污泥色泽都黯淡了一丝！萧天赐则感到一股阴寒污浊的力量反冲回来，震得他手指发麻，气血翻腾，但那血煞之气却似乎“吃”到了点什么，反馈回一丝微弱的、带着暴戾的“满足感”。

触手受创，迅速缩回。那污泥怪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无数虫豸嘶鸣的咆哮，所有绿眼齐刷刷盯向了萧天赐！一股庞大的恶意和阴寒锁定了他！

萧天赐头皮发麻，连退数步，回到张姓弟子身边。刚才那一下，他暴露了自己灵力对阴秽之力的某种“克制”或“吸引”，但此刻顾不上了。

“地陷术，成！”张姓弟子猛地吐出一口淤血，双手向上一抬！

轰隆隆——！

众人前方三丈处，水潭边缘与岩壁交界的地面，猛然向下塌陷！一个直径约莫五尺、深不见底的黑黢黢坑洞骤然出现！塌陷的泥土碎石落入深处，传来空洞的回响，隐隐似乎有水流声？

坑洞边缘，正好紧贴着那片纯黑岩壁的下沿！塌陷导致上方岩壁也出现了些许裂痕，几条游弋的影蚀线虫受惊，从裂缝中窜出，但在接近坑洞边缘弥漫的水汽和溅起的泥点时，动作明显迟疑、甚至有些畏缩地向后缩了缩！

有效！水和泥泞果然让它们不适！

“就是现在！放！”郑铎嘶声怒吼！

早已准备多时的火球与雷符，带着炽热与暴烈，呼啸着砸向预定的岩壁区域！

轰！噼啪！

烈焰炸开，雷光迸射！炽热的气流与狂暴的电蛇肆虐在那片纯黑岩壁上！岩壁表面剧烈波动，无数影蚀线虫被火焰灼烧、被雷电击穿，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化为缕缕黑烟！更多的线虫惊慌失措地从受创区域向四周逃窜，那片岩壁瞬间清空了一大片，露出后面更加深邃黑暗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岩缝！

“缺口打开了！快！贴着岩壁，从缺口边缘冲过去！注意脚下坑洞！”郑铎狂喜，但他话音未落——

“吼——！”污泥怪彻底被激怒了！它不再缓慢挤压，庞大的身躯猛然向前一冲，数条粗大的污泥触手如同巨蟒，悍然越过刚刚形成的地陷坑洞（坑洞似乎不足以完全阻挡它），狠狠扫向正在后撤准备转移的众人！同时，它身躯中央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里面密密麻麻的蚀阴蜈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出，顺着地面和岩壁，蜂拥而来！

前有坑洞和尚未稳定的线虫缺口，后有污泥怪爆发总攻，上下左右还有蚀阴蜈潮！

生死一瞬！

“我带人断后！你们冲！”郑铎目眦欲裂，知道此刻犹豫就是全军覆没。他暴喝一声，身上土黄色灵光暴涨，双手连连挥动，数道厚重的土墙拔地而起，试图阻挡污泥触手和蚀阴蜈潮。但土墙在狂暴攻击下迅速崩溃。

“跟我来！”一名外门弟子红了眼，率先冲向那岩壁缺口。几名还能动的弟子咬牙跟上。

萧天赐搀扶起虚脱的张姓弟子，对旁边的孙老七和另一名受伤较轻的杂役喊道：“走！”

几人跌跌撞撞冲向缺口。缺口边缘，被火雷清空的区域大约只有一人宽，两侧岩壁内依旧有影蚀线虫游弋，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冰冷阴秽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坑洞，寒气上涌。

第一名外门弟子成功冲过，第二人紧跟。第三人是一名杂役女弟子，她太过紧张，脚下一滑，尖叫着向坑洞歪倒！

就在她即将坠落的刹那，一条污泥触手突破了郑铎的阻拦，凌空卷来！眼看就要将她连同旁边几人一起扫落坑洞！

电光石火之间，萧天赐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冒险举动。他将搀扶的张姓弟子推向孙老七，自己猛然踏前一步，非但没有躲避那卷来的触手，反而将体内那活跃到极致的阴冷血煞之气，毫无保留地、如同泄洪般通过右掌轰然拍出，迎向触手！同时，左手的短刃狠狠扎向旁边的岩壁，以求固定身体！

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试探。血煞之气离体，竟隐隐形成一道极其淡薄、却散发着浓郁阴寒与血腥气息的灰红色掌印！

掌印与污泥触手轰然相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腐蚀与吞噬同时发生的“滋滋”声！那粗大的触手，在与灰红掌印接触的部位，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色泽灰败！仿佛其中的阴秽精华被瞬间抽走！而萧天赐则感到一股庞大、混乱、污浊的阴寒能量疯狂涌入体内，顺着经脉横冲直撞，与原有的血煞之气混合，几乎要将他撑爆！剧痛袭来，眼前发黑，喉头一甜。

但那触手也因此被阻了一阻，力道大减，擦着那名女弟子和萧天赐的身体扫过，带起的劲风依旧将几人掀得东倒西歪。

“萧师弟！”孙老七惊吼，一把抓住差点掉下坑洞的女弟子，另一只手想去拉萧天赐。

萧天借短刃固定在岩壁上，强忍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暴走的阴秽能量，嘶声道：“快走！别管我！”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骨片，吸收了刚才那庞大阴秽能量的一丝余波后，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冰凉！这股冰凉并非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压与梳理的力量，瞬间透入他体内，如同冰水浇入沸腾的油锅！

“轰——！”

萧天赐意识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在那股冰凉之力的引导（或者说镇压）下，体内暴走的阴秽能量被强行压缩、归拢，大部分与他原有的血煞之气融合，小部分被那冰凉之力吞噬。他的修为，在这生死关头、庞大外力和骨片异变的共同作用下，竟然开始了疯狂的攀升！

练气四层中期、后期……瓶颈松动！向着练气五层冲击！

但这过程痛苦至极，如同万千钢针穿刺经脉，又像是被丢入冰火两重天。他死死咬着牙，嘴角溢出血丝，握着短刃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刀柄捏碎。

“他……他在突破？！”冲过缺口的弟子回头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郑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眼中闪过震惊、疑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他能感觉到萧天赐身上那骤然飙升又混乱无比的气息，以及那股不同寻常的阴寒。

然而，此刻没有时间深究。污泥怪损失一条触手，更加狂暴，其余触手疯狂挥舞，蚀阴蜈潮也逼近了缺口。郑铎自身灵力消耗巨大，眼看也要支撑不住。

“走！”郑铎最终狠狠看了一眼仿佛在痛苦中挣扎突破的萧天赐，咬牙转身，顶着攻击，最后一个冲过了岩壁缺口。

过了缺口的弟子们不敢停留，沿着岩壁后的狭窄缝隙亡命奔逃。身后，是污泥怪愤怒的咆哮、蚀阴蜈潮的嘶鸣，以及……岩壁上影蚀线虫重新汇聚的悉索声。

萧天赐被留在了原地，独自面对即将合拢的死亡陷阱，体内是狂暴的能量冲击与诡异的突破进程。

就在一条新的污泥触手和数只蚀阴蜈即将触及他的瞬间——

他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眼底深处，那原本若隐若现的灰色微光，此刻竟然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如同冰封的血湖，冷静、幽深，又带着一丝刚刚掌控力量的、不容侵犯的凌厉。

练气五层，成！

并非水到渠成，而是于生死绝境中，以近乎魔道的方式，吞噬外邪，强行破关！

他体内灵力总量暴增，虽然依旧驳杂，阴冷血煞之气比例大增，但此刻在骨片残留的冰凉之力梳理下，暂时达到了一个脆弱的平衡。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虽然伴随着经脉的胀痛和精神的疲惫。

看着眼前袭来的触手和虫潮，萧天赐眼神冰冷。他没有硬撼，而是脚下用力一蹬岩壁，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侧前方——那个地陷坑洞的方向，纵身跃下！

与其留在原地被围杀，不如跳入未知的坑洞，搏一线渺茫生机！

他的身影，瞬间被坑洞的黑暗吞噬。

上方，污泥怪的触手和蚀阴蜈扑了个空，在坑洞边缘徘徊嘶吼，却似乎对跳下去的猎物失去了兴趣，或者说，对坑洞深处隐隐传来的某种气息，感到了一丝忌惮。

渐渐地，咆哮与嘶鸣远去。

黑暗的坑洞深处，只有滴水声，和一道沉重而压抑的喘息。

萧天赐背靠冰冷的岩壁，坐在一片湿滑的、微微倾斜的天然石台上。石台下方，是汩汩流动的、冰冷刺骨的地下暗河。刚才跃下时，他凭借刚突破增强的感知和运气，抓住了石台边缘，没有直接坠入暗河。

黑暗中，只有怀中骨片散发的、极其微弱的冰凉幽光，勉强照亮尺许范围。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

但体内那更加庞大、也更加不稳定的阴冷灵力，指尖那仿佛凝实了一丝的红线，以及骨片那似乎与自己建立了某种更深刻联系的感觉……

都清晰地告诉他：

这条用“罪业”铺就的修行路，他已踏得更深，更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