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酥软悦耳、却带着审视与玩味的女声，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周渊的识海边缘，挥之不去。声音的主人似乎并未实体降临，更像是一种极高明的远程精神感应或传讯法门，其修为境界，绝对远超此刻的周渊，至少也是筑基期，甚至更高。

对方提到了“味道”和“韵味”。

味道，很可能指的是他体内“本源灵骨”散发出的、对某些存在具有特殊吸引力的纯净本源气息。而韵味，则是指他刚才击杀秽血妖藤时，那倾尽全力、蕴含着灵骨一丝至高本质的一拳所留下的“道痕”或“力量印记”。

这神秘女子，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竟然能感应到这些细节？她的灵觉敏锐到了何种地步？

周渊心中警兆骤升。被一个不知深浅、意图不明的强大存在盯上，绝非好事。尤其在他力量未曾恢复万一的此刻。

他面色不变，背在身后的右手指尖，那一点凝聚的玉白灵光悄然散去。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小动作都可能被对方视为挑衅或敌意，反而会招致不可测的后果。此刻，虚与委蛇，探听虚实，方是上策。

“前辈有何指教？”周渊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将那丝寒意收敛，换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低阶修士面对未知强者时应有的谨慎与疏离。

“前辈？嘻嘻……”那女声轻笑，似乎对周渊的称呼感到有趣，“叫姐姐就好。指教嘛……谈不上。只是这江城废墟，突然冒出你这么个有趣的小家伙，一招就解决了那株让不少自命不凡的家伙都头疼的‘秽血藤’，姐姐我难免有些好奇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探究的意味更浓：“看你刚才出手，根基倒是不错，灵力纯净得吓人，就是路子……有点怪。不像是那些刚刚觉醒、瞎猫碰死耗子的野路子，倒像是……得了某种极其古老传承的雏形？可那拳意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周渊沉默。对方眼光毒辣，虽未看透他真正底细，却已察觉异常。他自然不会解释，只是淡淡道：“侥幸得了一处残破洞府的遗留罢了。不知前辈……姐姐在此，有何贵干？方才击杀妖藤，若有打扰，还望见谅。”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并点出自己只是“得了遗留”，试图降低对方的兴趣。

“残破洞府？呵……”女声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似乎并不尽信，但也没有深究，“姐姐我嘛，只是路过，顺便看看这江城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没想到，倒是看了场好戏。至于打扰？谈不上，那秽血藤盘踞在此，吞了好几个有点潜力的苗子，姐姐我原本也打算顺手清理掉的，被你抢先一步罢了。”

路过？周渊心中冷笑。灵气复苏初期，天地剧变，危险四伏，一个至少筑基期以上的修士，会无缘无故“路过”一座被浓雾和怪物吞噬的城市废墟？还“顺便看看”？这说辞，可信度极低。

更大的可能，对方是冲着江城出现的某些“东西”而来。或许是某处上古遗迹现世，或许是某种天地灵物诞生，又或者是……像他这样身怀特殊本源、或得到特殊传承的“机缘者”。

自己，很可能只是对方目标之一，或者……是意外发现的“添头”。

“原来如此。”周渊语气不变，“既如此，晚辈就不打扰姐姐‘看风景’了。此地不宜久留，晚辈还需寻一处安全所在疗伤静修，就此别过。”

他果断提出告辞。与这神秘女子纠缠越久，暴露的风险越大。对方目前似乎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但难保不会改变主意。尽快脱离接触，才是明智之举。

“急着走？”女声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带上了一丝戏谑，“小家伙戒心还挺重。放心，姐姐我对你这点微末道行和那点‘遗产’还没那么大兴趣，至少现在没有。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这江城，如今可是热闹得很呢。除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妖兽秽物，可是来了不少‘有意思’的人哦。六大世家，隐世宗门，还有一些藏头露尾的古老道统……都派了人过来。你孤身一人，又身怀……特别之处，就这么乱闯，怕是走不出多远，就会被人生吞活剥了哦。”

六大世家？隐世宗门？古老道统？周渊心中微动。果然，官方的秩序崩塌后，这些原本隐藏在世俗背后的超凡势力，已经开始正式登上舞台，争夺灵气复苏初期的资源和话语权。江城，看来是成了某个漩涡的中心。

这神秘女子透露这些信息，是善意提醒？还是别有用心？

“多谢姐姐提醒。”周渊不卑不亢，“晚辈自有分寸。”

“有分寸？”女声轻笑，“但愿吧。看在你替姐姐清理了那株秽血藤的份上，再免费送你个消息。往东，出城三十里，旧矿山一带，最近有异常的地气波动和宝光隐现，疑似有古修洞府或灵脉节点正在复苏。不少人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去了。那里，或许有你的‘机缘’，也或许是……葬身之地哦。”

旧矿山？古修洞府？灵脉节点？周渊记下了这个信息。这很可能就是对方“路过”江城的主要原因之一。她将此信息透露给自己，是借刀杀人？还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变数”能搅起多大风浪？

“另外，”女声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小心那些身上带着‘血色骷髅’标记的家伙。他们是‘血神殿’的外围爪牙，行事最是狠辣阴毒，尤其喜欢捕捉和献祭你这种……根基纯净的年轻修士。”

血神殿？又是一个陌生的势力名称，听起来就非善类。

“言尽于此，小家伙，好自为之吧。”女声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即将远去，“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能这么……有趣。对了，姐姐我叫‘幽月’，记住哦……”

声音袅袅散去，最后一丝精神波动也彻底消失在天台冰冷的夜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渊站在原地，又静静等待了片刻，确认那自称“幽月”的神秘女子真的已经离去，这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后背，竟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与这幽月的短暂接触，看似平和，实则凶险。对方的精神力修为深不可测，话语中真真假假，难以揣度。但至少，他获得了一些关键信息：

第一，江城已成各方势力角逐之地，危险远超普通怪物。

第二，东面旧矿山可能有重大机缘，但也是龙潭虎穴。

第三，需警惕名为“血神殿”的势力。

第四，自己“本源灵骨”的气息，可能会引来特定存在的觊觎。

这些信息，对他规划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

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到天台另一侧。这里有一道锈蚀严重的铁制消防梯，通往楼下。他检查了一下，虽然锈迹斑斑，但还算牢固。

他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连灵力波动都几乎完全内敛。源自帝魂碎片的隐匿法门，虽然受限于当前修为，效果大打折扣，但瞒过楼下可能存在的低级怪物和普通觉醒者的感知，应该问题不大。

然后，他才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沿着消防梯向下滑去。动作轻盈敏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楼下几层，感应中仍有零星的、微弱的人类气息蜷缩在房间内，恐惧而绝望。也有一两只落单的、气息比妖尸强不了多少的变异生物在走廊里游荡。周渊没有惊动它们，如同黑暗中的影子，利用楼梯拐角、杂物堆的阴影，以及自身高超的隐匿技巧，迅速穿行。

浓雾成了他最好的掩护。沉黑的夜色和翻涌的雾霭，极大地干扰了视觉和普通感知。

几分钟后，周渊成功抵达底楼。单元门早已破损，外面是更加开阔也危机四伏的街道。

他隐在门洞的阴影里，向外观察。

街道景象比在楼上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报废的车辆堆积，有的还在燃烧，火光映照着雾气中幢幢鬼影。残破的肢体、干涸发黑的血迹随处可见。远处，不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法术爆裂的轰鸣、以及非人生物临死前的哀嚎。空气中除了腥臭，还多了一些焦糊、硫磺、以及各种混杂的灵力波动残留。

显然，觉醒者们与怪物之间，甚至觉醒者彼此之间的厮杀，已经全面展开。

周渊的目标是东面出城。他粗略辨认了一下方向，选定了一条相对狭窄、两侧建筑破损严重、看似怪物活动较少的巷弄，作为起始路线。

他没有贸然冲入主街。那里目标太明显，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深吸一口气，周渊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然后，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巷口的浓雾阴影之中，向着东面，开始了他在这个血腥混乱新纪元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潜行与探索。

就在周渊离开后不久。

他原先所在的居民楼天台上，那堆秽血妖藤的残骸灰烬旁，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道近乎透明、曲线玲珑的曼妙虚影，如同水波荡漾般缓缓浮现。虚影凝视着周渊离去的方向，模糊的面容上，似乎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本源灵骨……如此纯净凝练，还带着一丝……连我都感到心悸的古老气息……真是意外的收获呢。”虚影低声自语，声音正是那“幽月”。

“不过，小家伙警惕性太高，暂时不好下手……而且，他刚才隐匿气息的法门，也颇为玄妙，不似凡品……有意思。”

她抬头，望向东方旧矿山的方向，虚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雾霭。

“先去那边看看热闹吧。至于这小家伙……种子已经种下，是生根发芽，还是被人提前掐灭……就看你的造化了。可别让姐姐我……失望哦。”

轻笑一声，曼妙虚影如同泡影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浓雾依旧，夜色深沉。江城废墟的某个角落，血腥的厮杀刚刚告一段落。

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胸前绣着一个不起眼暗红色小剑标记的男子，正在检查地上几具刚刚断气的、穿着各异觉醒者的尸体。其中一人，从一个死不瞑目的中年汉子怀中，摸出了一块微微发热的、有着奇异纹路的矿石碎片。

“队长，又是一块‘引灵矿’碎片，品质一般，但足以确定方向了。”那人将碎片递给为首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

冷峻青年接过碎片，感受着其中微弱但独特的地气波动，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东面：“没错，波动源头就在东边，旧矿山方向。消息已经传回宗门，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抢占先机。”

他环视一周，看着手下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冷声道：“清理干净，不留痕迹。记住，此行目的以探查和夺取机缘为主，尽量避免与其他势力大规模冲突。但若有人敢阻挠……”他眼中寒光一闪，“杀无赦！”

“是！”众黑衣手下低声应诺，动作麻利地开始处理现场。

而就在他们侧方不远处，一处坍塌了半边的商铺阴影里，一双布满血丝、充满了疯狂与贪婪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胸前的暗红小剑标记，以及他们手中的引灵矿碎片。

眼睛的主人，穿着一身破烂肮脏的袍子，袍角隐约可见一个用暗红血线绣成的、扭曲的骷髅头图案。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

“剑宗的杂碎……还有灵矿……都是上好的祭品……血神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他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阴影，朝着黑衣剑宗弟子们离开的方向，悄然尾随而去。

浓雾翻涌，将一切阴谋、杀戮与贪婪，悄然掩埋。

周渊的潜行之路，注定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