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伴着一声声唤,脆生生传进院来。
“神卫使大人,神卫使大人……”
丁宝睁开眼,正瞧见远处房顶上,那只野猫停了脚,一双幽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滚!”
他随手抓起块木柱上掉的漆皮丢过去,漆皮精准落在野猫脚边,野猫转身就跑,没有丝毫迟疑,很快消失在屋脊后面。
丁宝伸了个懒腰,瞥了眼天色,雪还没停,天色依旧阴沉。
走到门前打开院门,一个皂衣小吏浑身裹着风雪,冻得直哆嗦。
丁宝扫了他一眼:“咋了,陈大人又要请吃饭?”
小吏一愣,他是怎么都没想到丁宝开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丁宝看了一眼小吏身上的风雪,冒着大雪来请自己吃饭?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小吏回过神来,喘了口粗气,随即像倒黄豆一般,把来的目的说了一大通,不过这家伙显然没怎么念过书,话也说不大利索,一件挺简单的事情,颠来倒去,啰啰嗦嗦,足足说了有半刻钟。
丁宝耐着性子听完,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是上面来人了,琅琊郡神卫司的神卫使,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知县陈青松差这小吏来请自己,立刻去县衙一趟。
丁宝眉头微皱,“琅琊郡神卫司的神卫使?”
自他三年前接任涛洛县神卫使后,从未去过琅琊郡神卫司,也从未被上级的神卫使召见过,所谓的述职更是无从谈起。
为何今日突然亲自驾临这个小县城?
带着疑问,丁宝也没什么说的,便让小吏在前引路,紧随其后。
小吏是个闲不下来的碎嘴子,走了没几步就开了口:“大人,您可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神卫使了,了不得。”
丁宝没吭声,只顾往前走。
“您的武道境界又这么高,现在要是找媳妇儿呀,肯定能找个比咱们县尊夫人还漂亮的!”
“过分了,老陈的夫人能用漂亮来说吗?”
“话不能这么说,夫人挺好的,脾气好,待人又和气。我这辈子要能娶上这样的,死也值了。”
“你追求忒低。”
“那是,和丁神卫使还是不能比的嘛。”
“呵,说话好听,就多说点。”
……
在小吏一路吹捧下,两人来到县衙门口,正要进去。突然里面有小吏跌跌撞撞奔出,兴许是跑得太急,竟在雪地里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那人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雪沫,爬起身又埋头往前冲,满脸火急火燎。
“这般着急,是去哪儿?”
丁宝身旁小吏向门口值守的衙役询问道。
那衙役笑道:“是去寻丁神卫使的,琅琊郡神卫司的李神卫使来了,特意让丁神卫使来县衙一趟,不知道有些什么事情,县尊大人已派人去请,却迟迟未来,便差他再去寻,他有些着急……”
“……”丁宝。
“……”小吏。
丁宝两人没说话,就那么盯着衙役。
衙役起初还赔着笑,笑着笑着,表情就僵住了。
仨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没出声。
衙役愣了愣,声音渐低:“丁神卫使住的桃花巷……是有点远哈。”
说完这句话,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等丁宝两人说话,便扯着嗓子朝县衙里喊道:“大人,丁神卫使来了!”
“这县衙里外,都是一帮什么神仙啊。”
丁宝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依旧阴沉飘雪的天,满心的无奈。
县衙大堂。
本该属于知县的主位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身着青色官服腰悬长刀的中年汉子,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本应坐在这儿的知县陈青松,此刻却因染了风寒,脸色发白地缩在下首主簿的位置上,连咳嗽都不敢大声,一旁的刘主簿更惨,只能站着陪侍,那张糙脸上明晃晃写着不痛快。
陈青松悄悄瞥了眼主位上的男人,琅琊郡神卫司神卫使,李汉成。听说此人一年前才上任。虽无权直接调动县衙,却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比他这正七品的知县高出整整两级。统领一郡各县神卫使,专司斩妖安民,权柄说小不小;一旦将什么事往“妖物作祟”上扯,连郡守都得靠边站,由他全权处置。
这位爷突然驾临涛洛县,事前连个风声都没有。陈青松虽病得昏沉,心里却还清醒:这些年涛洛县太平得很,前几日虽出了妖物入城伤人的事,可迅速被铲除了,任谁也挑不出错。比起周围那几个隔三差五闹妖的县城,这儿简直算世外桃源了。李汉成想找茬,恐怕也找不到由头。
既然不是来找麻烦的,陈青松心头一动:莫非是来嘉奖丁宝的?这两年,那小子斩了多少妖物,护了多少百姓,功绩摆在那儿,谁也压不住。要是被提拔去郡里当神卫使,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若真如此,丁宝可就要离开涛洛县了。
啧……想想竟有些舍不得。
“陈大人,”李汉成抿了口茶,语气平淡,“涛洛县太平了几年,近日却又生妖祸,可莫要松懈。整座琅琊郡,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儿呢。”
陈青松连忙摆出虚心的样子,心里却把李汉成骂了个狗血淋头,别的县城妖物吃人都快成家常便饭了,你不去管,倒来我这挑毛病?可嘴上还是得顺着说:“大人教诲的是,下官等定当竭尽全力。保境安民本就是分内之事,定然不敢松懈。”
李汉成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略显破旧的县衙大堂,不禁想起自己在郡城那座气派的神卫司衙门。可惜大夏朝的神卫司只设到郡一级,县城没有这等机构,否则他何必在这小破县衙等人。
“陈大人的能力,本使心里有数。只可惜神卫使体系与地方官制不同,本使也插不上手。倒是马郡守那边,本使还能说上几句话。回去定当为陈大人美言几句,年末考绩,怎么也得挣个‘甲等’才是。”
随口画了张饼,真假难辨。
陈青松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早断了往上爬的心思,哪会信这种空话?正要笑着打个哈哈,就听见外面衙役喊丁宝来了,连忙起身:“丁神卫使到了,便不打扰大人谈正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说着朝刘主簿使了个眼色,两人搀扶着便往外退,压根没给李汉成挽留的机会。
一身黑衫身影踏雪而入,腰间的断刀还沾着雪粒,带进一股寒气。
李汉成抬眼一瞧,眉头顿时皱起:“你身为大夏神卫使,为何不着官服?”
丁宝抬眼看向这位素未谋面的上司,眉梢微挑,“第一次见面就想给下马威?”
他拱手行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按大夏律,郡县神卫使每年该发两套官袍,可下官上任至今,连官袍的影子都没见过。”
李汉成被噎得一怔,他刚才不过是随口拿官场规矩敲打丁宝,没想到这少年竟直接顶了回来。谁不知道越是基层的神卫使越不受待见?许多规矩早已名存实亡,平日没人会较真。他本意只是敲打敲打这新下属,哪料到这小子半点不肯低头?
来之前,他特意调阅过丁宝那薄得可怜的档案,上头记载寥寥,,问了郡中老吏才隐约得知,似乎是涛洛县前任神卫使离奇失踪后,这少年靠着不知哪路“家族”的打点银子,直接补了这个缺。
这种靠关系银子上的“世家子弟”,通常都是混日子的主儿,本以为好拿捏,可看眼前这架势,倒不像那么回事。
原先郡里不少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涛洛县所谓的“太平”,不过是县衙隐瞒妖祸不报,粉饰太平罢了,直到不久前,才从一些可靠渠道得知,这儿竟然真的没什么妖物作祟。
如今亲眼见到这“关系户”,李汉成心里倒信了几分。眼前少年站姿看似随意,实则稳如磐石,血气旺盛得隔着几步都能隐约感受到,气息流转圆融,呼吸间隐有章法,恐怕已摸到二品“金身境”的门槛了。
这般年纪,能有这份修为,实属难得,若能真正踏入二品,成为一名金身武者,便是坐他这郡神卫使的位置,也够格了。
可惜,还是太嫩,官场上这般硬脾气,不懂得圆滑变通,迟早要吃亏。
只是……这小子背后究竟是哪家丁姓世家?大夏朝姓丁的豪门,可不止一两家。
“来之前,本使看过你的卷宗。”李汉成脸色微沉,“一座县城能如此太平,实属不易。光是这一点,你便比其他县的那群废物强得多。”
提起这个他脸色又沉了沉,今年才过一半,手下已经折了两个神卫使。那两人平日无所事事,遇事缩头,纯粹是混吃等死的货色,结果还是把命混没了。
丁宝没接话,心里却在琢磨这位郡神卫使突然到访的缘由。
虽说管辖一郡的神卫使说不上有多么了不起,甚至以他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在瞬息间将眼前这位气息不过刚刚稳固在二品金身境的武者打杀在这里。
但之前这么久,他都不曾见过这位李神卫使,为何今日却突然亲自驾临?
只为敲打他这个小小的县城神卫使?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丁宝不觉得事情这么简单。
所以他一进门就没打算给这位上司留什么好印象。俗话说得好,老实人好欺负;不老实的人……打老实了也好欺负。
“涛洛县既如此安宁,你又有这般能耐,本使有意将你调往别处。”
作为郡神卫司神卫使,李汉成虽无权直接任命下属,但平级调动各县神卫使的权力还是有的,不用请示任何人,只需要报备即可。
丁宝眉头紧锁。
别处县城妖物横行,神卫使换了一茬又一茬,为何从前无人过问,现在偏偏盯上了自己?
涛洛县妖物几近绝迹,而现在恰巧正是他急需灵晶钱的时候,天降馅饼?
他在这个小县城消息闭塞,其中玄机莫测,说不准会沦为一些大人物掌中的棋子。
“下官在此地日久,已有感情。况且近日县内刚生妖祸,此刻离去,置一县百姓于不顾,下官心中实在难安……”
丁宝一脸诚恳,情真意切,眼里满是“忧民”,任谁看了,不得赞一声“好官”。
李汉成心中冷笑,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丁宝这点心思岂能瞒过他。
丁宝也一直在观察李汉成的反应,见他这副模样,心知今日不出点血,怕是难以过关。
他正要再开口,李汉成却慢悠悠道:“既知爱护百姓,岂不知大夏百姓皆需守护?不过本使念你难舍此地,也不好强人所难。正好有桩关乎本地百姓安危的事,需交予你去办。”
李汉成老神在在,面带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