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石桥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拖长调子悠悠吆喝着，声调抑扬顿挫，带着市井特有的生机。

整座小城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这般景象，对乱世中的百姓来说，早已是难得的安稳日常。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走过小桥，丁宝大步走在长街上。雪天照例是看不到几个行人的，他走得有些惬意。

路过县衙时，门口值守的衙役看见丁宝，连忙抱拳行礼，神色恭敬，丁宝略一点头，脚步未停。

他回城后才听说，知县陈青松带着手下衙役在城里硬生生巡守了两天两夜，最后染上了风寒，至今还卧病在床。

想起这茬，丁宝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日在城里查到线索，追去了破庙，自己竟完全忘了派人知会陈大人一声，害得人家在冰天雪地里空守了两天两夜。

真是造孽。

不过听说陈青松病倒后，那位刘主簿倒是忙前忙后，又是请郎中又是亲手煎药，满脸忧色。

陈大人真有个好下属啊！

拐过县衙前的长街，丁宝钻进东头红布坊旁的走马巷子，巷子又窄又深，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条还算宽敞的街市横在面前。

街道两侧摆满各式地摊，不少摊子上堆着散发微光的灵草、符箓，或是样式古怪的旧法器。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真正有实力的卖家，早在这条街盘下了铺面，挂起招牌，做的是长久买卖。

这儿便是涛洛县的黑市，修士之间以物易物、买卖灵材的地方。

方外有专营此道的修行宗门，而在大夏朝境内，各州首府也设有官办的“坊市”，供修士交易，只是官府要从每笔买卖里抽一笔灵晶钱作税。这么一来，黑市便悄然滋生，成了不少修士更愿意光顾的去处。

涛洛县地处偏远，朝廷压根没在此设坊市，修士们若想弄到修炼所需的灵药、材料，唯有走黑市这一条路。

也正因偏僻，这儿的黑市每月只开一日。

今天正是开市的日子。

官府对这类没设坊市之地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加之这两年涛洛县太平得很，黑市的规模反倒越扩越大。

久而久之，竟成了本州除府城之外最大的一处黑市，附近几个县城的武者每逢开市，都会赶过来淘换些修炼物资。

不过零零散散，终究没什么大买卖。

丁宝昨夜刚斩了两头妖物，攒足一袋妖珠，本就打算今日全换成灵晶钱，好采购下个月淬体所需的药材。

只是他心里清楚，靠这点儿买卖勉强撑过这几个月还行，往后的日子，若找不到新的“财路”，怕是越来越难熬了。

“神卫使来了！”

“丁大人，您可算来了！”

“都闪开些，给神卫使让条道。”

“丁大人，瞧瞧我这血参，刚采的，灵气足着哩！”

“神卫使，我这七叶草可是极品货色！”

“丁大人，看看我这儿，这是我妹妹，年方才二八！”

“神卫使，这是我媳妇儿......！”

……

吆喝声越来越离谱。

丁宝听得嘴角抽搐。

也怪不得这些摊主如此失态，他这两年早已是黑市的最大主顾，每次出手的妖珠数量，或是采购的灵药规模，都不是普通武者能比的。

别人来是挑挑拣拣，他来却是实打实的大宗交易，谁不想抓住这桩生意？​

丁宝朝四下拱了拱手，也不多话，身形一晃，径直钻进一家挂着“楚记长生堂”匾额的老铺。

铺子里陈设古朴，柜台后坐着个头发花白的掌柜，正打着盹。

丁宝刚迈过门槛，老掌柜便睁开了眼，浑浊的眸子瞬间清亮起来。

“神卫使大人，您可真准时。”老掌柜眯起眼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在这涛洛县的地界上，丁宝这位年纪虽轻、出手却大方的神卫使，可是他们“楚记长生堂”最大也最稳定的主顾，自然得热情招呼着。

丁宝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黑布袋子，随手扔到柜台上：“老规矩，算算价。”

老掌柜点点头，也不多话，俯身从柜台下端出个磨盘大小的青玉盘，将袋口解开，把里面大大小小的妖珠尽数倾倒在玉盘里。

“哗啦啦。”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大小不一的妖珠在玉盘里滚动，声音如玉珠落盘，悦耳动听。

武者修行，锤炼的是自身气血体魄，用不上妖珠，但对修炼道法，炼制丹药法器的修士来说，妖珠却是不可或缺的材料，丁宝每次斩杀妖物后，都会将妖珠拿来变卖，换取自己淬炼体魄所需的各类灵药。

这些灵药要么是方外宗门药圃种植的，要么是采药人深入深山老林寻来的，每一株都来之不易。​

老掌柜笑呵呵地将妖珠按成色分拣，随口道：“数目比上回少了些，看来附近的妖物也不多了吧？”​

这话听着像是随口一提，实则是在提醒丁宝，这地方的“货源”快断了，若再不想点别的门路，往后炼体的开销怕是难以为继。​

丁宝也是明白人，直截了当：“昨日刚斩了头血妖。”​

“血妖？！”老掌柜眯着的眼睛倏然睁大，满脸不可置信。

在大夏朝，未化形的妖物之中，血妖可是极凶戾的存在，寻常修士撞见，莫说斩杀，能全身而退都算走运，这少年神卫使竟然能斩了血妖，实力着实让人心惊。​

“妖珠呢？给老夫瞧瞧。”老掌柜按捺不住激动，伸手道。​

丁宝也不啰嗦，摸出一枚血色妖珠，轻轻放入盘中，面色平静地看着老人。

老掌柜连忙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拿起妖珠，翻来覆去打量片刻，喃喃道：“上品！这品相，至少是二品蜕凡境的血妖，差一步就踏入三品血脉境了！”​

他抬眼看向丁宝，心中暗惊：这少年神卫使到底是什么境界？修行六重天，武者第二重是金身，第三重便是命海，这般年纪若是达到三品命海境，那绝对是实打实的天才人物，怎么会屈居在这小小的涛洛县做个神卫使？​

老掌柜一时有些恍惚，直到听见指节轻轻叩击柜台的“笃笃”声，才回过神来。

丁宝收回手，神色平静，淡淡道：“开个价吧。”

老掌柜略作沉吟，很快道：“这些寻常妖珠，合计两千灵晶。这枚血妖珠……我给你五千！”

这价码不低，但丁宝立刻摇头：“一万。”

这价码在涛洛县这地方，已经不低了。但丁宝立刻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一万！”

老掌柜脸色微微一僵，眼底有丝怒意闪过，又被他强压下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万太多……最多六千！”

那些普通妖珠行情透明，二人讨价还价的焦点，全在这血妖珠上。

“九千。”丁宝笑了笑，语气随意，“你转手卖到州府去，肯定还能赚一笔，下回我若再有好东西，还找你。”

老掌柜一脸为难：“丁大人，这价，小店真给不了……”

“肯定给得了。”丁宝笑容不变，语气却很笃定。

老掌柜仍是摇头。

丁宝不再多言，伸手就要将玉盘里的妖珠收回。

老掌柜没动弹，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看着那枚血妖珠，满脸不舍。

待丁宝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时，老掌柜才像是终于下了极大决心，咬了咬牙，扬声喊道：“七千！丁大人，这珠子就值这个价，不能再多了！”

丁宝回头，微微一笑：“八千。”

老掌柜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跌坐回椅子里，颓然点了点头，摆摆手：“罢了罢了，八千就八千。”

丁宝脸上并无喜怒，重新走回柜台前，随手将妖珠放下。

等着伙计取钱的功夫，他又拿出那颗画皮妖的妖珠，问了问价值几何。

“这妖珠倒是少见，不过对修行没多大用处，州府里的贵太太们或许会出价收购，三千灵晶，老夫收了，如何？。”

老掌柜敲着柜台，眯眼道。

丁宝摇了摇头，这东西在涛洛县确实卖不出好价钱，不如先留着，日后若有机会去州府，或许能碰上个合适的买主，他顺手将珠子收回怀里。

老掌柜知道丁宝的性子，决定了的事很少更改，也不强求，只随口又提了提这类特殊妖珠的几种偏门用法，便不再多言。

揣好灵晶钱走出铺子，丁宝揉了揉额角，心里还算满意，那枚血妖珠若是费些功夫，拿到州府等更大的城池去卖，价钱或许还能更高些，但他嫌麻烦，懒得折腾，能尽快换成修炼资源才是正经。

之后，他又在黑市的街道上来回逛了几趟，进出数家相熟的铺子，按方子采购了不少淬体所需的灵药。有了卖血妖珠的这笔进账，手头宽裕不少，他甚至多备了一个月的份量。倒不是他大手大脚，而是因为他最近隐隐感觉，自己苦修不辍的《九转玄功》，距离突破一转，踏入二转，也就是武者的三品命海境，似乎已经不远了。

只是他心里清楚，命海境是武者修行路上的一道坎，许多武者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过，更让他头疼的是，玄功二转所需的灵药和灵晶钱，那才是真正的天文数字，远非现在这点收入能支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