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之下,他双手往地上一撑,正要试试体躯状况,突见一张带着微笑的老脸遮挡在上方视线中,发簪、发髻还有那衣服的风格,一个古装打扮的老头。
“小兄弟,你醒了?看来还真是老夫的运气。”老头微笑着说道,同时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扶了一把,顺势帮他完全坐了起来。
宝爷略保持着警惕,想运功戒备,却发现内力调节不出来,估计是受了重伤的原因,不过坐起扭动了下身子,又没发现身体有什么大碍,只是脑袋隐隐作痛,有些眩晕。
“是了,定是重伤未愈,内力暂时无法凝聚。”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但坐直身体后,扭动了一下腰背、脖颈,除了脑袋的隐痛眩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身体不属于自己的轻微怪异感之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严重的不适。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最终落回老头脸上,带着警惕和疑惑开口问道:“老哥,这是……”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这声音清脆、带着变声期前特有的稚嫩,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嗓音,他干咳了一声,试图调整,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如此:“这是哪里?”
老头被他一声“老哥”叫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花白的胡子都跟着颤动:“呵呵……年轻人口气倒是不小。好吧,老哥就老哥,有个性,老夫喜欢。这里是大夏苍州隐神宗的后山禁地,小兄弟你是被我那徒弟从山下抓来的吧。”
“大夏?苍州?隐什么宗?还禁地?”
宝爷茫然一顿,这都哪跟哪?
他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发现对方胸腹衣服上有大片的血迹,隐隐能闻到血腥味,看脸色有点惨白,似乎受了重伤的样子,但眼中神采依然清明。
“不知老哥尊姓大名?”宝爷按捺住心中的疑虑,试探着问。
老头呵呵笑道:“老夫隐神宗宗主,济峰真人。”
“宗主?真人?”宝爷又是一愣,字听清楚了,但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他再次上下打量对方,穿着古装,话中带着古意,这位不会是入戏太深了吧?你要扮古人也要扮相一点好不好,古人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他怀疑有人在耍他,扭头四处喊道:“大力,杨大力!你小子别躲了,给老子滚出来!”
老头也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困惑:“大力?是你的同伴?老夫一路疾行至此,并未遇见其他人,发现你时,已然昏迷,便将你带到此地稍作安顿。”
没有杨大力的回应,宝爷的心沉了下去。能把他从那绝境般的古墓里弄出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他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老哥,明人不说暗话,不知您是在哪条道上混的?”
老头却像是没听懂他的江湖黑话,依旧笑道:“隐神宗自然是道门练气一脉?”
宝爷心中冷笑更甚,还跟我演?“老哥,再这样装神弄鬼就没意思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好!”老头脸色一正,点头道:“既然小兄弟快人快语,老夫也不绕圈子了。老夫枉活多年,遭孽徒暗算,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时间确实不多了。”他指了指自己胸腹间那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苍白如纸的脸色。
“你也许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只需牢记一点:我那孽徒让你等少年郎搜寻的这座上古宗门遗迹,凶险异常,到处是这种白雾。这白雾看似寻常,实则是上古宗门的未知禁忌之术,修士陷于雾中,将丧失修为,四肢无力,头晕目眩,肉身气血被侵蚀消磨,最终会脱力枯竭而死。老夫用尽了身上所剩不多的符箓,才勉强在此地隔绝出这一小片清净,暂时能调动些许残余修为。”
话音刚落,不等宝爷回答,老头忽然盘膝坐正,神色肃穆,单掌在胸前缓缓划过一个玄妙的弧度,随即柔和地向前一推。
宝爷面色骤变,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力道挟持,动弹不得,整个人轻飘飘离地而起,悬浮在离地一尺的空中。
“这……这是什么内力?这绝不只是内力!”
内力或刚猛或阴柔,或有形或无形,但本质是气血劲力的运用,可眼前这股力量,却将他凭空摄起,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武功的范畴。
宝爷心中惊涛骇浪翻腾,难以置信双眼和身体所感的一切。
他所修炼的无名功法,是在早年“地下工作”时,从一座极凶险的古墓深处,一个密封的玉匣里发现的,匣中只有几页不知材质、非金非玉的薄册,上面记载着古老的字迹和图纹,他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翻阅考证了无数古籍,甚至请教过一些隐世的玄门人物,才勉强解读出部分内容,练就了一身远超常人的本领,在圈子里博得了“宝爷”的名号。
但他心里清楚,那几页金册记载的,很可能只是一篇练气功法的入门基础和一记刀术。
根据他从金册前言残篇中解读出的只言片语,那功法练至大成,应有飞天遁地,不可思议之能,而他所练的远远达不到那种境界。
正因如此,他才一直追寻更多线索,渴望补全功法,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深入那座古怪的西王母地宫,最终落到这步田地。
此刻,亲眼见到这自称济峰真人的老头随手一推,展现出的这种近乎“神通”的力量,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古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今日算是真切体会到了,古人诚不我欺!
就在这时,老头忽然反手一掌,重重拍在自己的胸口。
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诡异地悬浮在他身前,迅速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不断翻滚蠕动的殷红血球。
老头眼神一凝,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猛地插入那漂浮的血球之中,快速搅动起来,随着他的搅动,一个个由鲜血构成、结构复杂、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奇异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从血球中不断弹出,飘飞出来,开始绕着悬浮的宝爷周身缓缓旋转。
一时间,树桩周遭红光隐隐,符文流转,充满了神秘而诡异的气氛。
宝爷看得心惊肉跳,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武功的范畴,近乎神话传说中的“法术”“神通”,这种对力量精妙入微、化虚为实的操控,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
随着弹出的血色符文越来越多,那团血球也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全部化作了整整三十六道凝实无比的血色符文,如同护卫般环绕着宝爷周身飞旋不休。
老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极为艰难漫长,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原本就黯淡的双眼,此刻猛地精光一闪,那是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明亮。
他双手齐齐抬起,十指张开,如同在虚空中拨动无形的琴弦,开始急速地、带着某种玄奥节奏地凌空划动、搅扰。
而随着他双手的动作,悬浮在半空的宝爷,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如同陀螺般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
“去!”
老头看准时机,口中吐出一声低沉的断喝,双掌连环拍出,每一掌都精准无比地拍在了一道飞旋的血色符文之上。
“啪…啪…啪…”
每被拍中一掌,那道血色符文便会骤然收缩凝练,化作一道凝实的红光,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精准无比地打入宝爷身体的三十六处穴位经络之中。
“呃……”
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生生打入体内,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了宝爷的全身,饶是他意志坚韧如铁,此刻也忍不住闷哼出声,额头、脖颈上青筋暴起,直冒冷汗。
待到三十六道血色符文全部被打入宝爷体内,老头翻飞的双掌猛地一收,竖于胸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宝爷也感觉周身一轻,那股禁锢之力消失,身体缓缓飘落,最终盘膝坐在了老头的对面。
宝爷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气息愈发萎靡、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的老者,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消化刚才那短短时间内发生的、颠覆他一生认知的事情。
老头原本精光四射的双目此刻已变得浑浊黯淡,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语气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我以隐神宗秘法将所剩全部修为化作三十六道护身符印,为你护法辟邪,或许能护你平安逃离此处。”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继续地说道:“我伤势太重,神魂俱损,命源已枯,逃不出去了。能在此弥留之际,遇见小兄弟你,是老夫的运气,小兄弟你能遇见我,也同样是你的缘法,这边算是咱们有师徒之缘吧。做我弟子,也不算埋没你,想必你也没理由拒绝。”
宝爷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消化着他的话。
老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灰色布袋和一只铜镜,递向他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布袋之中的丹药能够稍微抵御雾气的侵蚀,另外还有一册我的随身手记。”
老头略微一顿,目光落在铜镜上,眼神复杂,有追忆,有痛惜,也有一丝释然。
“为了此物,我这条命算是断送在了这上面了,你若能从这里活着离开,逃得越远越好。千万切记!此物一定要藏好,绝不可向任何人显露半分。否则,必有杀身之祸,记住了吗?”
宝爷下意识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两件物品。
他把铜镜拿在手里翻看着,又抬头看看油尽灯枯的济峰真人,心中的惊疑如同沸水般翻腾。
这铜镜究竟是什么来头?
竟然能让济峰真人这等拥有莫测神通的人物为之送命?
它又是如何从古墓到了济峰真人手中,现在又回到了自己这里?
这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济峰真人见他点头,脸上最后一丝牵挂似乎也放下了,露出了一个彻底放松的、带着欣慰的微笑,深深地看了宝爷一眼,仿佛要将他这新收的弟子模样刻入灵魂。
随后,他双眼缓缓闭上,干净利落地,一头向前栽倒,恰好伏在了盘坐的宝爷身上。
“老哥!老哥……”
宝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连忙伸手扶住他,拍打着他的后背呼唤,见没反应,伸手一试气息,再摸了摸对方颈部的脉搏,死了!
反复确认了几次,对方是真的死了。
宝爷愣在那里,傻眼了半晌。
耍他?开玩笑?没必要玩得这么逼真吧?
这气息、这体温变化、这生命迹象的彻底消失……做不了假。
这是真死了。
一个拥有着近乎神话手段、自称是什么“隐神宗宗主”的奇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一片荒凉的白雾遗迹里,死在了一个刚刚被他强行“收”为弟子,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太不合常理。
宝爷抱着老者尚存余温却已生机断绝的身体,坐在冰冷的古树桩上,看着周围弥漫不散的白雾,脑子里乱成一团,完全理不出头绪。
这一切,这么突然。
他是真的……没看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