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禾的呼吸细若游丝,脖颈处的乌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口蔓延。林砚用布条死死勒住她的颈侧,试图阻止那缕灰雾游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身后的歪脖子树簌簌发抖,树皮上的纹路在雾色里扭曲成鬼脸。上百头雾奴围而不攻,幽绿的眼瞳在雾中明明灭灭,像坟地里的鬼火。
那头高阶雾奴缓步上前,青灰色的手掌按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瞬间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它比普通雾奴高出近半尺,胸腔里发出风箱般的呼噜声,涎水顺着尖利的獠牙滴落,在地上烧出滋滋作响的小坑。
“是蚀骨雾奴。”林砚认出了这东西。
断骨山外围的老拾荒者们说过,被浊雾侵蚀过深的雾奴,体内会滋生蚀骨毒,沾之皮烂肉腐,比寻常雾奴难缠十倍。
蚀骨雾奴忽然张开嘴,一股浓如墨汁的灰雾从它口中喷出,直扑林砚面门。
林砚抱着妹妹猛地侧身,灰雾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打在身后的树干上。只听“嗤”的一声,碗口粗的树干竟像被强酸泼过,瞬间消融成一滩腥臭的粘液。
好霸道的毒!
林砚心头一沉,余光瞥见周围的雾奴开始缓缓收缩包围圈。他深吸一口气,将林禾护在怀里,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的青铜残片。
刚才吸收两头雾奴的浊雾时,残片传来的暖流让他力量倍增。若是……若是能吸收更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蚀骨雾奴又喷出一团灰雾。林砚这次没有躲,反而迎着灰雾冲了上去,同时将胸口的青铜残片对准那团毒雾。
嗡——
残片陡然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血色纹路,像有活物在里面蠕动。那团墨色毒雾刚要触到林砚的衣襟,便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扯向残片,如同溪流汇入深潭,瞬间消失无踪。
蚀骨雾奴愣住了,幽绿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 林砚却只觉胸口像塞进了块烧红的烙铁,残片烫得惊人。刚才那股暖流此刻变得狂暴起来,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却又带着种毁而后生的灼热感。 “呃啊!” 他忍不住低吟出声,体表竟渗出细密的血珠,又被体内的热浪蒸腾成白雾。但奇异的是,随着毒雾被吸收,他的视线反而变得清明,连浓雾都仿佛淡了几分。 “吼!” 蚀骨雾奴被激怒了,粗壮的手臂带着破风声砸来。林砚下意识抬手格挡,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他竟没被震飞,反而借着对方的力道后退半步,稳稳站稳。 手掌与雾奴手臂接触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骨头没断。 这力气…… 林砚眼中闪过惊色。他分明记得,刚才被普通雾奴拍中一掌都差点岔气,此刻竟能硬接蚀骨雾奴一击? “原来如此……”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笑了。 这青铜残片不仅能吞噬浊雾,还能将其转化为淬炼肉身的力量。那些被世人视作催命符的浊雾,竟是他的修行资粮! 蚀骨雾奴见攻击无效,愈发狂躁,双臂挥舞着逼了上来。林砚将林禾小心地放在树后,握紧了那把豁口短刀。 “来啊!” 他主动迎了上去,不再像刚才那般狼狈。体内狂暴的暖流虽痛,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与速度。 短刀劈砍在蚀骨雾奴身上,依旧只能留下浅浅的伤口,但林砚毫不在意。他像只灵活的山猫,游走在雾奴的攻击间隙,每次贴近,都故意用胸口去触碰对方的身体。 青铜残片每次接触,都会爆发出强烈的吸力。蚀骨雾奴体内的浊雾被源源不断地抽走,动作越来越迟缓,青灰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瞳也渐渐黯淡。 “嗬……嗬……” 它发出痛苦的嘶吼,却无力挣脱。那些围在四周的普通雾奴像是感受到了恐惧,竟开始缓缓后退。 林砚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抓住雾奴一个踉跄的空档,猛地跃上它的肩头,将胸口死死抵住它的后颈! “给我吸!” 他低吼一声,体内的暖流彻底爆发。青铜残片上的“烬”字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耀眼的红光。蚀骨雾奴体内的浊雾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入残片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转化。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残片里涌出,顺着林砚的经脉流遍全身。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点燃了。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焚烧一切的渴望。 蚀骨雾奴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干瘪、枯萎,最后“嘭”的一声,炸成了漫天灰粉。而在灰粉之中,一点微不可查的火星从青铜残片上飘落,触碰到灰粉的瞬间,竟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吞噬力,将漫天灰粉焚烧殆尽,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林砚落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幽蓝火焰的触感。 周围的普通雾奴彻底被吓破了胆,发出几声惊恐的嘶鸣,转身就往浓雾深处逃窜,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只剩下林砚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怀中妹妹微弱的呼吸。 他踉跄着走到树后,将林禾重新抱入怀中。小姑娘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脖颈处的乌痕似乎停止了蔓延,这让林砚稍稍松了口气。 “阿禾,没事了,哥带你回家。” 他轻声说着,刚要起身,却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体内那股狂暴的暖流在吸收完蚀骨雾奴的浊雾后,变得更加汹涌,经脉像是要被撑爆一般。 “不好……” 林砚暗道一声糟糕,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吸收得太多了。 他强撑着想要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脚步却越来越沉重,眼前阵阵发黑。最后,在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浓雾深处,有几道人影一闪而过,带着若有若无的窥探之意。 随即,便一头栽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林砚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简陋的板车上,身上盖着件带着霉味的粗布毯子。林禾就躺在他身边,呼吸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你醒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林砚转头望去,只见赶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短褂,脸上有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显得有些狰狞。 但他的眼神,却很平静。 “是你救了我们?”林砚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 “算不上救。”疤脸汉子头也没回,赶着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前行,“只是路过,见你小子命硬,没死透罢了。” 林砚看向四周,发现已经出了那片浓雾,此刻正走在断骨山外围的山道上,天色依旧阴沉,但能看到远处村落的轮廓了。 “多谢。”他诚恳地说道。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了他和妹妹,这份情他记下了。 疤脸汉子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砚低头检查了一下胸口的青铜残片,依旧是那副古朴的样子,触手冰凉,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但体内那股暖洋洋的感觉,还有掌心残留的火焰触感,都在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试着调动体内的力量,发现那股暖流依旧存在,只是变得温顺了许多,在经脉里缓缓流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之前强壮了数倍,五感也敏锐了不少,甚至能听到百米外山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这难道就是……淬体境? 林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些青州大族的子弟,耗费无数资源,苦练数年才能踏入的锻骨境,他竟然靠着吸收雾奴的浊雾,一步跨越,甚至隐隐触碰到了换血境的门槛? “那雾……到底是什么?”他喃喃自语。 一直沉默的疤脸汉子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小子,你可知你刚才在雾里,干了什么?” 林砚一愣:“杀了几头雾奴。” “你杀的不是雾奴。”疤脸汉子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胸口,“你杀的,是青州赵家布下的‘饵’。” “赵家?”林砚皱起眉头。青州谁不知道,赵家是青州城的霸主,族中修士众多,据说还有感气境的高手坐镇,怎么会和这些雾奴扯上关系? 疤脸汉子冷笑一声:“断骨山的雾流为何频频出现?雾奴为何越来越多?你真以为是天灾?”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是赵家在养蛊。用活人养雾奴,再用雾奴筛选出能在浊雾中存活的人,当作他们的‘炉鼎’。”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沉。 “你吸收了蚀骨雾奴的浊雾,又引动了‘烬火’,这动静瞒不过赵家的眼线。”疤脸汉子看着他,“从你走出那片雾开始,你和你妹妹,就已经成了赵家的猎物。” 板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前行,林砚抱着怀中的妹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