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涧位于伏龙山脉东北麓，两山夹峙，涧水浑浊发黑，因而得名。穿云舟在涧口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地上降落时，已近午时。山间雾气未散，阳光艰难地穿透下来，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让周遭的潮湿阴冷更加明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腐殖质和某种淡淡腥甜的气息。那是玄铁矿和阴秽瘴气混合的味道。

“下舟，集结！”马荣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观察。

众人迅速下舟列队。马荣与两名经验丰富的外门弟子走到前方一处明显是人工开凿出的洞口前。洞口高约丈许，宽可容三四人并行，边缘岩石呈暗褐色，隐约可见凿痕。洞口上方钉着一块陈旧的木牌，上书“玄字三号矿洞”，字迹已有些模糊。洞口向内望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偶有细微的、带着寒意的气流从深处涌出，吹在脸上，让人皮肤微微发紧。

“瘴气浓度尚可，主要在深处。”马荣感受了一下气流，沉声道，“按原计划分组。郑铎、周通……你们十人各领一队。记住，首要任务是清理第三、第四主矿道，以驱散聚积瘴气、加固关键矿道为主。探查源头需格外谨慎，发现异常立即示警，不可擅入。”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人：“矿洞内地形复杂，岔路众多，有天然磁石干扰方向感知。各组之间保持基本呼应即可，以完成任务为重。若遇不可抗危险，保命第一，及时撤回。都明白了？”

“明白！”

分组很快完成。萧天赐被分在了郑铎带领的第五队。这让他心中一沉。郑铎此人，修为练气七层，据说精于土系法术，在孙乾一系中地位不低，行事比周通更加阴沉。队伍中除了郑铎，还有四名外门弟子和包括萧天赐在内的五名杂役。萧天赐迅速观察了一下另外四名杂役，两男两女，看起来都颇为紧张，修为在练气三到四层之间，彼此间并不熟络。

周通则带领第三队，两队相距不远，便于“照应”。

“入洞后跟紧我，莫要乱走乱摸。”郑铎面无表情地交代了一句，率先点燃了一盏特制的“长明石灯”，橘黄色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数丈范围，光线在潮湿的岩壁上跳跃，反而让更远处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每人将清秽符贴在胸前，可抵挡轻微瘴气侵蚀。感觉灵力运转不畅或头晕目眩时，立即服用避瘴丹。”

众人依言照做。萧天赐将一张泛着淡青微光的“清秽符”贴在胸前衣内，符纸触体微温，散发出一股类似艾草的清新气息，稍稍驱散了洞口传来的阴冷不适。

郑铎不再多言，举灯迈入矿洞。第五队众人紧随其后。

踏入矿洞的瞬间，光线骤然暗淡，温度也似乎下降了几度。长明石灯的光芒被粗糙的岩壁吸收大半，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崎岖不平的路面和两旁坑洼的岩壁。洞顶偶尔有水滴落下，发出“滴答”的声响，在寂静的矿道中被放大，格外清晰。

空气中那股铁锈和腥甜的味道更加浓重了，还夹杂着尘土和陈年积水的霉味。萧天赐小心地调整呼吸，同时内视己身。胸前的清秽符持续散发着微弱的净化之力，将试图渗透的些许阴寒气息阻挡在外。他体内的灵力运转正常，那股阴冷血煞之气也颇为安静，甚至……似乎对周围环境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舒适”感？这感觉让他暗自警惕。

矿道起初还算宽敞，但行进了约半里后，开始出现岔路。郑铎似乎对这里有些了解，或者手中有更详细的地图，每次选择都毫不犹豫。沿途可以看到一些废弃的矿镐、破损的箩筐，以及早已熄灭的矿灯残骸，昭示着这里曾经的开采活动。

“注意脚下，有些地方被渗水泡软了。”前面一名外门弟子提醒道。

路越来越难走，地面湿滑，常有凸起的岩石或凹陷的水坑。岩壁上开始出现零星的、泛着暗淡金属光泽的玄铁矿脉，但大多品相不佳，且表面似乎蒙着一层灰黑色的薄翳，那是被瘴气轻微侵蚀的迹象。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长明石灯的光芒显得愈发微弱。空气中的阴冷感逐渐加强，不再是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仿佛能渗入骨髓、带着微微黏腻感的寒意。胸前的清秽符开始持续散发出温热感，消耗明显加快。

“快到第三矿道区域了，瘴气会变浓。”郑铎停下脚步，声音在狭窄的矿道中回荡，“准备激活第二张清秽符，跟紧，不要掉队。”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无数人低声啜泣般的呜咽声，从前方更深的黑暗中隐隐传来。声音极轻，却让所有人头皮一麻。

“是风声，矿洞结构特殊，常有怪声。”郑铎冷静道，但萧天赐注意到他握灯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队伍继续前行。果然，转过一个弯道后，前方的矿道变得更加宽阔，但岩壁和地面上的灰黑色薄翳明显增厚，有些地方甚至凝结成丝丝缕缕、如同蛛网般的淡黑色雾气，缓缓飘荡在空中——这便是肉眼可见的阴秽瘴气了！

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清秽符散发的光芒与这些淡黑色雾气接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雾气被驱散少许，但很快又从周围汇聚过来。所有人都感到灵力运转微微滞涩，胸口发闷。

“就是这里了。”郑铎指着前方矿道两侧，“第三矿道主段。两人一组，间隔三丈，沿矿道两侧清理。使用清秽符配合自身灵力，驱散聚积的瘴气团，检查岩壁结构，若有明显松动或裂缝，使用固土符加固。动作快，我们只有两个时辰清理这一段。”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外门弟子自觉占据了矿道中段看起来“更安全”或“更易清理”的位置，而杂役们则被分派到更靠近深处或更边缘的地段。

萧天赐被分到和一个名叫**孙老七**的瘦高杂役一组，负责左侧矿道靠近尽头的一片区域。这里瘴气明显更浓一些，淡黑色的雾气几乎连成一片，能见度更低。孙老七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沧桑，话不多，但动作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下矿。

两人默默取出新的清秽符激活，贴在外衣显眼处，增强防护。然后各自运起灵力，开始驱散面前的瘴气。

萧天赐尝试将一缕相对平和的灵力运至掌心，缓缓推出。灵力与淡黑色瘴气接触，如同水入热油，发出更响的“滋滋”声，瘴气被逼退一小片，但很快又弥漫回来，而且他感到自己的那缕灵力在接触后变得有些晦暗，收回时竟带着一丝微弱的阴寒感，需要额外运转才能驱除。

“这样效率太低，消耗太大。”萧天赐皱眉。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孙老七，对方用的是类似的方法，也是眉头紧锁，额头见汗。

萧天赐心中微动。他想起了怀中的骨片和体内的阴冷灵力。既然这瘴气也是阴寒属性，自己的血煞之气似乎对其并不排斥……能否利用这一点？

他极其小心地，分出一丝比发丝还细的阴冷血煞之气，混合在平和的灵力中，再次推向一片瘴气。

这一次，情况发生了变化。混合的灵力与瘴气接触时，“滋滋”声变小了，那缕血煞之气非但没有被侵蚀，反而隐隐有将接触到的少许瘴气“吸附”或“同化”的迹象！同时，怀中的骨片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凉波动。

有效！而且，他似乎对这瘴气的侵蚀有了一丝微弱的“抗性”，甚至……隐约能感知到瘴气流动的薄弱之处？

这个发现让萧天赐精神一振。但他不敢表露分毫，只是装作与其他人类似，用“正常”的方式驱散瘴气，暗中却开始尝试那混合灵力的技巧，并小心地以那一丝微弱的感知，引导自己的“清理”路线，寻找效率更高、自身消耗更少的位置。

渐渐地，他与孙老七负责的这片区域，瘴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孙老七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只是更卖力地干活。

就在清理工作进行到约半个时辰时，异变突生！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右前方传来，是另一组杂役的方向。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令人牙酸的密集爬行声，以及矿道顶部碎石落下的声音！

“小心！是‘蚀阴蜈’！聚集成群了！”郑铎的喝声立刻响起，带着一丝紧绷。

萧天赐迅速抬头，只见前方矿道顶部阴影处，不知何时爬满了数十条长约尺许、通体灰黑、背生细密倒刺、头部如同扁铲的怪异蜈蚣！这些蜈蚣眼睛泛着幽幽绿光，口器开合间滴落着腥臭的黏液，正潮水般从岩缝中涌出，扑向下方的几名弟子！

蚀阴蜈，喜阴秽之地，以瘴气和腐殖为食，甲壳坚硬，口器带有麻痹毒素，虽只是低阶妖虫，但成群出现时极为难缠！

“结阵！用火！”郑铎反应极快，一声令下，几名外门弟子立刻聚集，其中两人掐诀，数颗拳头大小、燃烧着橘红色火焰的火球呼啸而出，砸向蜈蚣群。

“轰！轰！”火球炸开，点燃了数条蚀阴蜈，焦臭味弥漫。但更多的蜈蚣悍不畏死，绕过火焰，速度极快地扑近！一名靠前的杂役弟子躲闪不及，被一条蜈蚣爬上了小腿，顿时惨叫一声，腿上泛起灰黑色，动作僵硬起来。

场面一时混乱。

萧天赐和孙老七所在位置稍偏，尚未被蜈蚣群正面冲击，但已有几条从侧上方岩壁游走过来。

“用灵力震开！别让它们近身！”孙老七低吼一声，挥舞着一把矿镐，灌注灵力砸向一条袭来的蜈蚣，将其砸得翻滚出去，甲壳碎裂，绿色体液飞溅。

萧天赐没有称手兵器，只得将灵力运至双掌，看准一条凌空扑来的蚀阴蜈，侧身闪避的同时，一掌拍在其侧腹。阴冷血煞之气悄然混合在掌力中。

“噗！”那蜈蚣被他拍飞，撞在岩壁上，挣扎两下，竟不再动弹，体表的灰黑色似乎淡了一丝。萧天赐敏锐地感觉到，掌力中那丝血煞之气在接触蜈蚣时，似乎“吞噬”了对方体内一丝极微弱的阴秽能量，反而壮大了一丝反馈回来，虽然微乎其微，但感觉清晰。

这阴秽蜈蚣，对他的血煞之气来说，竟像是……补品？

这个念头让他心惊，却不敢深思。此刻险境未除，他只能收敛心神，依靠身法和掌力，配合孙老七，将袭来的几条蜈蚣或击退或击杀。

前方的战斗更加激烈。郑铎带领几名外门弟子稳住了阵脚，火球、风刃、土刺不断发出，将大群蚀阴蜈阻挡在数丈之外，地上已堆积了不少焦黑的虫尸。但蜈蚣似乎源源不断，从更深的矿道和岩缝中涌出。

“这样下去不行！灵力消耗太大！”一名外门弟子喊道，声音带着焦急。

郑铎眼神闪烁，忽然喝道：“第五队听令！交替掩护，向右侧岔道转移！那里通道狭窄，易守难攻！周通！你们第三队从侧翼接应！”

右侧确实有一条更窄的岔道，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

“快！进岔道！”郑铎一边释放一道土墙暂时阻隔蜈蚣，一边指挥众人后撤。

众人不敢怠慢，扶着受伤的同伴，迅速向右侧岔道退去。萧天赐和孙老七也在其中。

岔道入口仅容一人半通过，内部更加昏暗潮湿，不知延伸向何方。郑铎守在入口处，不断施法阻滞追来的蜈蚣，直到所有人都进入岔道，他才闪身而入，同时反手打出一道灵光，将入口上方几块松动的岩石震落，暂时封堵了大部分入口，只留下一些缝隙。

蜈蚣群被暂时阻隔在外，密集的爬行和撞击声在石堆另一侧响起，令人心头发毛。

岔道内陷入短暂的黑暗和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受伤同伴压抑的呻吟。长明石灯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

“清点人数，检查伤势。”郑铎的声音带着喘息，显然刚才的阻击消耗不小。

一番清点，第五队无人失踪，但有一名杂役被蚀阴蜈咬伤，毒素蔓延，整条小腿乌黑肿胀，昏迷不醒。还有两人被蜈蚣的倒刺划伤，伤口发麻。外门弟子中也有两人灵力消耗过度，脸色发白。

郑铎迅速给伤者喂下解毒丹药，并让其他人帮忙处理伤口。

萧天赐站在人群边缘，默默调息。刚才的战斗他消耗不大，反而因为那几下“吞噬”，体内的阴冷灵力似乎活跃了一丝，但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环境。

这条岔道似乎不是主矿道，岩壁上几乎没有开采痕迹，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某种暗红色的苔藓。空气更加阴冷，带着浓郁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外面阴秽瘴气的奇异气息。这气息很淡，却让萧天赐怀中的骨片，再次传来一阵明显的、带着轻微震动的冰凉感！

这里有什么东西？萧天赐的心提了起来。

“郑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原路被堵了，这条岔道不知通向哪里。”一名外门弟子担忧道。

郑铎借着微光，看了看手中一块似乎是指南针的法器，眉头紧皱：“磁煞干扰很强，方向难辨。这条岔道地图上没有明确标注……但矿洞深处彼此相连，总能找到出路。先原地休整一炷香，恢复灵力，然后探索这条岔道，寻找与其他矿道连接的可能。”

众人闻言，只得各自找地方坐下，吞服丹药，调息恢复。

萧天赐选了个靠岩壁的角落坐下，与孙老七挨着。他看似闭目调息，实则全身感官都提升到极致，耳听八方，同时仔细感应着怀中骨片的动静和那股奇异的气息。

骨片的冰凉感隐隐指向岔道深处。那奇异气息也来自同一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被众人调息声掩盖的脚步声，从岔道深处传来。不是他们队伍中任何人的脚步声！

萧天赐倏然睁眼！

几乎同时，郑铎和另外两名感知敏锐的外门弟子也霍然站起，望向黑暗深处，厉声喝道：“谁？！”

长明石灯的光芒奋力向前延伸，照亮了前方约十丈。只见岔道拐角处，一道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身穿普通杂役服饰，但衣衫破损严重，沾满泥污，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清具体样貌。他步履有些蹒跚，眼神直勾勾的，仿佛没有焦距。

“是……是之前失踪的矿工？”有人低声惊呼。玄铁矿洞偶尔会有凡人矿工失踪，偶尔也有低阶弟子在此陨落。

“站住！你是何人？”郑铎警惕地喝问，手中已扣住一张符箓。

那“杂役”却仿佛没听见，依旧直勾勾地朝他们走来，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光……好冷……还给我……还给我……”

他的声音干涩诡异，在寂静的岔道中回荡，让人汗毛倒竖。

就在他走入灯光范围的瞬间，萧天赐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这“杂役”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灰黑色纹路！那纹路与岩壁上的瘴气侵蚀痕迹极其相似，但却像是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而且，此人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诡异的绿芒，与蚀阴蜈眼中的绿光如出一辙！

这绝不是正常的失踪矿工！

“小心！他不对劲！”萧天赐脱口而出。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那“杂役”猛然抬起头，原本呆滞的脸上骤然浮现出狰狞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张开双手，指甲乌黑尖利，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名正在调息的外门弟子！